蒿里茫茫 作品

86、第四章

    作為平原城中首屈一指的富豪, 劉平與新到任的平原令劉備這仇怨結得十分微妙,或者可以說,沒有人知道他們倆結仇了, 連劉備自己都不知道,畢竟這天底下同姓又同階級的人湊在了一起, 總願意親熱一下, 互相給個面子。要是投了眼緣,聯個宗也是常有的,無論如何不至於混成仇人的地步。尤其劉備看起來不是個驕橫暴戾的人,而劉平又是平原城中出了名的寬仁溫厚,這個仇結得就更蹊蹺了。

    但在劉平看來, 他和劉備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劉備在平原一日, 他們倆的仇就要結一日, 而且無法解開。

    矛盾最初源於一樁爭奪土地的案子, 案子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平原城中有這樣不成文的慣例:兇殺□□之類要捉拿罪犯的案子, 都是交給令長處置的,但普通的訴訟糾紛,一般由城中名聲威重的豪強士族來處置。這應當也不止平原城如此行事,天下的道理難道不都是如此嗎?庶民目不識丁, 愚蠢無知,若是樁樁件件都要上報給官員處置, 哪裡的官員能處置得了那許多的瑣事?再說這些地方官幾年一來,幾年又走, 怎會知道當地的詳情呢?因此不如當地事,當地了。

    令長們知情識趣,不會為難這些士族豪強, 除此之外,若是附近不甚太平,令長鬚出城剿匪時,還要仰仗當地的豪強出些部曲私兵。因此不說仰人鼻息,至少也要小心相待,怎會引出什麼麻煩?

    但劉備不同,這人是為公孫瓚駐紮此地的,與袁紹針鋒相對,守在了青冀邊緣的前線上,因此自然帶了一支兵馬前來,雖說軍容稱不上齊整,但其中甚至有數百騎兵!這就十分麻煩了——他不需要仰仗豪強的私兵,因此也就不在意豪強的威嚴。

    甚至於……有人敢去他那裡告訴狀,而他也當真敢接!難道他不知道,這平原城是誰家天下,這些訴訟之事,又當交由誰來處置嗎?!

    若劉備是什麼世家大族出身也就罷了,比如名滿天下,四世三公的袁氏兄弟,那樣的人若是蒞臨平原城,難道有人敢有什麼異心而不聽從袁公的命令嗎?

    但區區一個織蓆販履之輩,難道也配管到他的頭上?他數十年才置下這偌大的家業,在這平原城中,竟還比不上一個小小的令長不成?!

    劉平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平素在府中靜養,鮮少與人動氣,自覺是稱得上寬仁溫厚的美名的,但他再如何寬厚,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威嚴被人這般踐踏。

    這個鬚髮花白的男人就這樣靠在憑几上,慢慢地思考著自己的謀劃。

    趙五俯倒在地,小心翼翼,一聲不吭,於是整個房間裡,就只有香爐中的香料在緩慢燃燒坍塌的過程中,發出一丁點細微的聲息。

    “去備一份禮,不要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劉平說道,“聽說他家有婦人身子虛弱,挑些名貴草藥,再加些布匹、糧食,反正就是日常用得上的東西,再帶幾隻雞。”

    “……主人何意?”

    “馬六是我的僕人,我既治下不嚴,”劉平道,“理應登門賠罪。”

    趙五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這個思路,主人在城中地位尊崇,是數一數二德隆望重之人,怎能折節若此?豈不被那黃口小兒看扁了?

    劉平看了神色急切的僕人一眼,便隱秘地笑了。

    “這些隱於市井間的豪傑,多半有些古怪脾氣,著意拉攏未必能入了他的眼,哪怕以金帛賄賂,他怕是也不會收的,因為他的人情,往往看得比我那些金帛之禮重得多。”他說,“但天下人都有一個怪道理。”

    “……什麼道理?”

    “人人都怕失了東西,受了委屈,可若是自己一旦成為受了委屈的人,別人再送些什麼,就可以當做補償,心中無所芥蒂地收下。”這位豪強笑道,“收了我的禮,受請時總不好不來,到時再行拉攏便容易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