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28、第二十八章

    範夔的營地離這裡並不算很遠,大概只有幾里地而已。

    她處理過這些瑣碎事,又將屍體丟進溝壑之後,天光也開始漸亮。

    遠處林間漸漸有了幾聲鳥叫,薄霧瀰漫在這片山林之間。

    春天雨後的清晨,幽靜無比。

    ……但走在一腳深一腳淺的泥濘中,就一點都不幽靜了。

    即使如此,她也要親眼看一看“鈍刀割肉”的含義。

    範夔一行人勉強算得上是豪強,營地修整得也比她這邊規矩許多。推車與五六個頗能裝人的帳篷,圍住了裝滿範夔家當的幾架馬車,若是這位老東家在時,應當是十分氣派的。

    但此時這裡只能用“人間慘象”來形容。

    一片哭叫嘈雜之中,她分辨出了十幾個半宿之前見過的熟面孔,那大概是範夔的僕役,還有些她從來沒見過的生面孔,都亂哄哄地在滿地狼藉之間,大肆搜掠財物!

    至於那個抱了父親頭回來的范家大郎,滿頭滿身是血地倒在了馬車旁邊,從臉上到脖頸處血肉模糊,那種傷口她一時還真是難以分辨出,到底是什麼東西咬的,還是用什麼銳器剜下來的。

    有人為了分贓而和別人打起來,情急時拔了刀子,整袋的糧食也被劃開了口子,金黃的粟米散落在泥水裡,明晃晃地刺眼。

    有幼童在哭,有女人在哀嚎,有人在破口大罵,也有人在狂笑。

    這裡彷彿變成一場癲狂的饕餮盛宴,所有人都在範夔的屍體上大快朵頤,享用著他妻兒的血肉。

    只有幾個西涼兵,十分稀罕地並未下場屠掠,而是在一旁倚著樹,笑嘻嘻地看著這慘烈場面。

    範夔帶了幾十人來尋她時,陸懸魚其實並不怎麼氣憤。

    對她來說,殺人就是殺人,未必要憤氣填膺。

    她總記得自己和旁人有點不同,因此應當格外剋制情緒,也格外剋制手段。

    但她此時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胸腔中的怒火,正在一寸寸地燒起來!

    黑刃被她無聲無息的拔了出來,她拎著長劍,一步步地走進了營地,步履並不快,但她這樣一個異類走過來,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陸郎君——!”

    “陸郎君可是要收走這裡的車馬?”

    “陸郎君今日行俠義事,為雒陽除一大害!”

    無論是範夔家的舊僕,還是那些被吸引來的盜匪,都十分乖覺地四散開,甚至見她面色不善,小心地躲到了車馬後面,遠遠地望著她究竟要如何行事。

    她走過來細看時,發現范家大郎身邊還有個人。

    那是個十分瘦弱,衣衫襤褸的男人,花白鬍子,看不出什麼年齡,見她望了過來,便也看了她一眼。

    花白鬍子臉色十分平靜,平靜得幾乎有些麻木。

    他手中拿著根木棍,縱使她走近,也一刻未停,仍在那裡繼續用力敲著範夔的頭顱。

    那顆頭顱已經被他敲得有些稀爛了,很難再認得出來。

    她環視一圈,才發現營地裡除了範夔的家眷、叛主的惡僕、被吸引來的盜匪外,還有第四種人——那些衣衫襤褸的雒陽百姓。

    範夔大概也是有街坊鄰居的,但是相處得怎麼樣,看這場面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