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645章 第四十四章


有滾滾雷鳴,響動在濮陽上空。

似乎僅僅是一河之隔,兩座城池的溫度就大不相同,下邳城中尚有少年穿著輕薄的衣衫,在客舍喧囂燈火下顯現出風流輕盈的姿態,濮陽城的街頭巷尾卻已經沒什麼人了。

所有人都縮在家裡,在夕陽不是隱於山,而是隱於雲後時,他們已經很謹慎地將晾曬在外面的東西都收進屋中,最後連同自己也進屋關上門,再裝上窗板,默不作聲地等待著雷雨降臨。

沮授將目光望向窗外後,也無言地緊了緊身上的氅衣。

他是沒有下邳城中那些少年郎的輕盈姿態的,他穿了幾層衣服,依舊覺得很不保暖,於是伸手去上窗板,可動作有些不利落,風一來,手中的細杆一個不慎,就掉在了地上。

有人走過來,彎下腰,摸索著將那根細杆撿起,遞給他。

他們也不曾用過晚飯,僕役也商量為他們準備了古董羹,還有切得更細緻的食材一樣樣放在碟子裡,只是誰也沒有心思去用。

沮授望著重新坐定在對面的田豐,望著那張消瘦而佈滿溝壑的臉,兩隻無神的眼睛,以及他肩頭的灰塵。

那仍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呼吸,會吃喝,行動雖然遲緩,但也還沒什麼大的妨礙,關鍵是他還有一個睿智的頭腦,以及一顆忠誠的心靈。

但他就像那些老人去世後,家中兒郎收拾收拾扔進雜物間的,父親的扇子。

確實還能用,但不合心——尤其夏天已經過去了。

但田豐自己是沒有這樣的覺悟的,他不明白他最好是聽從新主公的安排,在某一處幽靜美麗的莊園裡度過晚年。

所以現在他與沮授一起,被送到了這座最前線的城池裡。

沮授為他夾了一筷羊肉,田豐一動未動。

“大監軍可得了信?”

“我已非大監軍,”沮授平靜地為自己舀了一勺酒,“未知元皓所說,究竟是何書信?”

“城中人人都知大公子與劉備聯手,大監軍豈會不知?”

沮授只應了一聲,就獨自拿起那盞熱酒,慢慢地喝一口。

但田豐原本也不是要他回答什麼,他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大監軍一心只整頓城防,卻不曾遣使相勸,來日可有顏面見主公於地下?”

這話讓沮授露出了苦笑,“元皓高看我了。”

“主公帳下舊臣中,除卻大監軍,更有何人能擔此重任?!”田豐憤憤不平起來,“我已備書信,若三公子——”

“他已是新任主公,”沮授道,“而非三公子。”

這似乎是言語上一個小小的紕漏,但聽在袁尚耳中,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只有田豐渾然不覺,還在苦口婆心地將沮授當做那兩位公子來勸說:

“公子此舉,何其愚也!若兩位公子能盡棄前嫌,聯手對敵,縱劉備之雄,關陸之勇,又何懼哉?漢室四百年,氣數已盡,人心已失,公子若能齊心協力,待得南面稱孤時,豈不比居於劉備之下,受肘腋之桎更——”

手舞足蹈間,碰倒了面前的酒具,有輕微的碰撞聲,以及酒液瀰漫開的氣息,令田豐一瞬間住了口,半晌之後,才低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