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640章 第三十九章

洗的很乾淨,但頭髮洗不黑,臉上的皺紋洗不掉,缺了的手指和斷了的腳也沒辦法再生出來。

她見到他,只是想同他講一講同心和阿草的事,請他放心。

陸懸魚就這樣乾巴巴地講了幾句,曲六就很恭敬地聽,聽過之後又磕頭。

於是冷場了。

“又要打仗了。”她說。

“小人也聽說了,”曲六很恭敬地說道,“大將軍戰無不勝。”

“只是恐怕兵源不足。”

曲六俯在草蓆上,行了個禮,“小人身殘,但照顧馬匹的本事還沒有落下,大將軍若不嫌棄,小人也能騎馬上陣。”

她張張嘴,忽然覺得自己陷入了某種困境當中。

“也不必這樣。”

軍令如山,當將領下達軍令,要士兵離開自己的親人,迅速投入戰鬥中,他們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曲六選擇服從,於是他失去了妻兒,劉大的侄子選擇了妻子,於是他即將失去性命。

當然她也可以說服自己,曲六將同心丟棄在險境裡,劉大的侄媳婦卻沒有那樣險惡的困境。

——其實是有的。

許多逃避兵役的兵卒都有一個共同的恐懼點:我當兵去了,我妻跟別人走了,怎麼辦?等我回家時,妻不再是我的妻,兒也不是我的兒,那我出生入死是為的什麼呢?

但性情放蕩到丈夫出征就一定要瘋狂給他縫製綠帽子的女人是少數,真有這樣的人,多半也是夫妻感情早就出了問題。況且這樣艱苦的環境裡,無論男女想活下去都已很不容易,哪有那麼每天只想著和異性快樂玩耍的人?戀愛腦在這個時代,是再奢侈不過的毛病!

丈夫從軍後,妻子留下來要面對的不僅是繁重的勞動,白日裡的農活,夜裡的紡織縫補固然艱苦,她還要面對宗族的欺壓,以及喘不上氣的賦役。

打仗不只是將人丟到前線就完事了,後方的每一尺布,每一斗糧,都要被細細搜刮出來,運到前線去,才能保證她的丈夫能活著回來啊!

可是家裡斷了糧,老小都餓得睜不開眼,說不出話,哪裡還能等到他回來的那天呢?

於是這些在戰爭最底層,支撐著田地不曾荒蕪,人煙不曾斷絕的婦人們就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她們可以去任何地方找來吃的養活一大家子,只要有一口吃的,她們將自己的骨頭碾碎了,血肉榨乾淨,一點點賣出去,直到戰爭結束,家中的壯丁們終於能帶著犒賞回家,又或者戰爭還沒結束,可她們已經支撐不住,在家人一個個死光後,將自身最後一撮灰燼也散落在荒原上,成全了路過的野獸。

到那時,即使士兵得勝而歸,難道他還能見到倚門而望的親人嗎?

如果見不到,他為什麼不在戰爭開始前就逃走呢?

“小人已經沒有什麼牽掛,”曲六說道,“小人是不怕死的。”

當她走進郡守府時,田豫正在和孔融說些什麼。

又一陣子沒見,田豫最近臉上的黑眼圈居然淡了,也許是已經習慣996,但也可能是他最近怠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