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619章 第十八章





管寧不僅品行比肩聖賢,人家還有超高的學識,是當世有名的大儒——這要是被趕出去!




聖賢從架子後面翻出了一個摺疊的胡床,有點舊,兩隻大手還暴起了一瞬的青筋。




“將軍若是坐不慣席子,”他將展開的馬紮遞過來,“坐這個吧。”




她畏怯地看看馬紮,又看看彎下腰,舒展著眉毛,慈祥地看著她的管寧。




【能幫我點忙嗎?】




【……咳,什麼忙?】




【我是出不去的,】她悲憤地說道,【你出去,給張郃打一頓。】




親衛在樹下鋪開席子,請將軍和副將在樹蔭處坐下休息。




他又跑來跑去地買了幾個果子,還得汲一桶水洗洗果子,但井口被佔住了。




兩個滿頭大汗的小吏正站在井邊喝水,看到他就白了一眼。




“神氣什麼。”親衛撇撇嘴。




“原本不神氣的,”小吏之一笑了一聲,“見了你們,自然就神氣了。”




架,迅速地茬了起來。




礙於二十步遠就是張郃,三十步遠就是管寧,誰也沒有高聲吵嚷,只是小聲相罵。




“看你們教化的田舍漢,一日裡只做三四個時辰活,餘者就光顧著樹下拍著肚皮乘涼!”




“可喜可賀,還有肚皮可拍!沒被你們連肚子裡最後一碗麥粥也剖了去!”




“誰奪你們的麥粥了!”




“你們整日裡算計農人的糧食,打量誰不知道!”




“誰個算計你們!”親衛額頭上起了青筋,“若是平定了河北,我們一刻也不在此多待!”




“那就請啊!請速行啊!”小吏罵道,“算計糧食不夠,還要再招募些兵馬!還要將壽春整治成你們的大營!你們將軍便是拿農人當牲口用,好歹也讓他們歇上幾個月,給淮南留些見不到阿耶的嬰孩再走!”




偏將看看張郃。




張郃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將軍……”偏將咬牙切齒,小聲喚了他一句。




“你罵得過這兩個不算什麼,你要是能罵得過全淮南的士人官吏,”張郃也小聲道,“我放你去罵。”




管寧似乎是一個人,一個人總是很容易戰勝的,哪怕他得了一個兩千石的官職。




亂世裡有大把被賊寇和諸侯像殺雞一樣宰了的公卿和太守,管寧的官銜在暴力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但他並非一個人,儘管他來淮南上任時,朝廷只給了他一個人的官職,但很快就有成百上千的士人跑過來了。




他們仰慕這位當世大賢的學識和名聲,更仰慕他們親眼所見的德行,當他們確定了管寧的名聲與他本人是相符的,甚至本人的美德比盛名更盛後,這些士人,以及他們背後的世家,迅速就支撐起了淮南郡的重建工作。




這也是汝南和淮南兩個大郡毗鄰,但張郃只能將江東降卒安排在淮南,他也只能在淮南設立糧草中轉,以及籌集戰備的原因。




——都是赤地千里的荒田廢墟,管寧在的地方,自然生出了一大群基層官吏。




他們出門前穿著絲綢的衣服,喝著甘醇的美酒,吃著烤得焦酥流油的羊肉。




他們出門後穿起粗糙的布衣,喝著井裡打上來還有土腥味兒的井水,吃著快要劃破喉嚨的麥飯。




他們的眼睛裡原是看不見多少人的,現在他們壓著火氣,一遍遍同聽不懂他們講話的鮮卑流民和那些天南海北來的黔首田客好聲好氣。




這並非他們所熟識的做官模式。




那些富庶之地的官吏不僅可以往家裡背祿米,還有酒坊“進貢”的酒,商賈“進貢”的糖,乃至農人小心翼翼從臭烘烘的雞圈裡掏出的幾個新鮮雞蛋。他們在盡情享用之後,還可以繼續安心告訴自己,他們是來管理百姓的,他們做得也還不錯。




而淮南郡的官吏除了郡守府發給他們的祿米——就連那個也要減半——什麼都得不到。




但他們只要想一想管寧,立刻又覺得已經得到比錦衣玉食更加豐沛的快樂和滿足——不錯,他們確實吃了點苦,可他們也是在追隨聖人!




甚至就連那些吃不住苦,或是起了貪心的小吏,也會在周圍同僚雪亮的目光下迅速打消自己的念頭!




人人都在追隨聖人,人人都不要錢!那你還準備拿出什麼來賄賂同僚,找幾個同流合汙的人?




再堅持堅持!再堅持一下!不要在公務上偷懶,不要苛待流民,不要起了貪念,拿了自己不該拿的東西!




在這樣簡陋到艱苦的境地裡,最功利的人也會暗自給自己打氣:只要堅持這幾年,將淮南重建起來,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履歷啊?!這是閃著金光的履歷!到時候不管去哪,那都是長了翅膀的升遷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