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587章 第二百六十九章
劉備不愛腦補,不煩她,不怕她,於是就問出口了。
她撓撓頭,又搓搓臉。
半天還是沒能編一個出來。
於是大帳內冷場了。
主公夾起一根肉乾,在一旁的肉醬裡攪了攪。
“……鹹。”她說。
主公瞥她一眼,“看你用酒食時的喜好,也不像個黔首。”
……黔首怎麼了?黔首不怕鹹嗎?
……確實,窮人愛吃鹽。
她尷尬地又拿起自己那根肉乾,塞在嘴裡嚼嚼。
“你沒出身倒不算什麼,這十餘年征戰,卻不見老,卻也很奇怪。”
……那根肉乾似乎又卡在她的牙縫裡了。
無論男女,顯不顯老這件事總同生活環境有關,十幾歲少女要是在幽深華麗的宮廷裡養尊處優十年,看起來或許還是二十歲上下的模樣。
但如果行軍打仗十年,看皮膚仍然是十幾歲時的模樣,就有點不對勁了。
“你又不是沒心沒肺的人,”主公嘆氣道,“眉眼裡帶了幾分暮氣,五官卻尚在青春之齡,晨起攬鏡,不曾疑惑麼?”
“我挺沒心沒肺的。”她訥訥地說。
……主公被噎住了。
……這個天被聊死了。
……死了五分鐘,復活繼續聊。
總之,她身上是有些很奇怪的地方的。比如說沒出身,比如說還不太顯老,比如說該會的不會,不該會的挺擅長,說是出身低下,卻掌握一些偏門的知識。
“你還記得少時之事嗎?”他循循善誘了一下。
她趕緊搖頭。
“唉,我猜你幼年必有奇遇,才有這樣的性情與品行。”
……她幼年似乎沒什麼奇遇。
……和父母賭氣離家出走三分鐘不知道算不算。
“不管怎麼說,”主公自顧自地做了個總結,“你看,我在泥坑裡撿了你。”
“……這事兒挺丟人的,”她的嘴角耷拉下去,“我都忘了。”
“我卻是不曾忘,自從你來了,先有孔北海求援,後有陶恭祖去信,咱們這些平原城裡的無名之輩漸漸也就起來了!”
……有一說一,她和孔融那時候沒有什麼交情,只剃了太史慈的鬍子。
……跟陶謙也沒有。
但主公開始憶苦思甜了。
“當初咱們在徐·州落腳,名為一州之主,實際上連個客人都不如,內有丹陽故舊不服,世家大族不定,泰山諸軍觀望;外有溫侯、曹公、孫策窺視;坐席未暖,袁術進犯;諸事交雜,本初又至。
“他們都覺得咱們就是手持黃金行走鬧市的嬰兒,那會兒陳漢瑜認你做個弟子,不止是與你投緣,也是高看了咱們一眼,我很領他的情哪!別說他們給本初遞個交通的書信,便是有更加悖逆的事情,我也不會細究。”
她趕緊點頭,“主公大人有大量。”
主公笑著搖搖頭。
“來日朝廷封賞,我或封王爵,亦未可知,但你若不甘拘於列侯之位,還是改宗姓劉,列入屬籍來得穩妥。”
她坐在那裡,靜靜地想了一會兒。
“我已經改了一個名字,”她說,“不想連姓也改了。”
主公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你原來的名字,是父母所賜嗎?”
她搖搖頭,“是張緡給我的。”
這個名字明顯不在各州郡的諸侯名士高門大戶的名單上,因此主公想了很久也沒想起來什麼。
“他是什麼樣的人?”
她努力回憶了很久,發現她就快要想不起張緡那張胖乎乎的臉了。
“有點像簡憲和先生。”她說。
主公的眼睛彎了彎。
“是個好人。”
她點點頭,“是個好人。”
自從她來到雒陽城郊,被張緡撿回去,在羊喜家當了個殺豬的幫傭開始,至今已經很久很久了。
久到小郎應該快要娶親,阿草大概也將要長到柵欄那麼高了。
她身邊的人一茬換了一茬,主公也是一樣。
那些幽州起事的老哥們死得差不多了,攀附上來的是四州的閥閱大家,睜著一雙雙富貴的眼睛,殷勤熱絡,並且時時刻刻準備著將其他攀附上來的人踹下去。
但能被他們踹下去的人畢竟位階還在他們之下,將上面的人扯下來才是重中之重。
扯下一個縣侯,說不定就有四個鄉侯,說不定就有八個亭侯的缺可以補!其中之一很可能就是自家孩子的!更何況誰知道扯下縣侯之後,自己的位階是不是就跟著上升一位呢?
那要是能扯下一個此時已經是縣侯,將來可能更高一級的功臣領袖,又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除了陸懸魚之外,還有張遼田豫太史慈諸葛玄司馬懿這一大串的功臣都可能被牽連,都可能被清洗!
難道劉邦殺陳豨是隻殺他一個的麼!
他們對劉備隱隱是有一點不滿的。
劉備喜歡提拔“賤人”,這一點陳琳在檄文裡罵得很是刻薄,但中肯哇!關張趙陸這些就不說了,他現在已經是手握數州的大諸侯,怎麼還會提拔黃忠那樣的寒門子,怎麼連一個看城門的小官魏延也另眼相待!
這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陸懸魚是聽不到的,她日日夜夜都在為打敗袁紹而煎熬,哪有心思去揣度那些在幾十裡戰場上練往返跑的人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