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496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沒有人喜歡在夜雨裡作戰, 尤其還起了這樣大的風。

    與人搏殺拼鬥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事,如果太陽還掛在天上, 哪怕是嚴冬臘月, 士兵們也會在廝殺時漸漸額頭泛起汗珠,至於天氣炎熱時,更是打完一場仗, 渾身上下就像是水裡撈出來一樣溼漉漉的。

    但在初冬的夜雨中打仗很不一樣。

    他們的手漸漸發僵,他腳步也變得遲緩, 雨水落在臉上,漸漸起了刀一樣又細又快的鋒刃, 細細地割。

    雨水不會只落在某一方的身上, 風也不會只鑽進某一方的衣袖中,因此雙方士兵都是一樣的感受。

    他們都會摔倒,都會發抖, 都在咬牙強撐。

    荊州軍突入中軍,冀州軍便在兩翼攔截, 近了用長·矛,遠了用重弩。

    夜那麼黑,火光那麼暗。

    手指的僵硬與麻木一路向上, 揮舞長·矛的姿態不那麼流暢了;

    腳掌上傳來的陣陣寒意化為更加沉重的禁錮,向前攔截敵軍的步履也不那麼輕盈了。

    軍官在大聲叱罵, 他們是應當更努力些,更勇猛些的。

    可是火把被雨水砸得東倒西歪,想看清眼前的敵軍, 再將兵器捅上去就很不容易。

    那些敵人影影綽綽,搖搖晃晃,忽然一下變大了, 像是已經到了他們的眼前,忽然一下又離遠了,像是已經逃到夜空盡頭,天與地的界線上。

    他們的頭顱扭曲了,四肢扭曲了,就連手裡的兵刃也扭曲了,在火光中泛著綺麗的色彩。

    就連戰鼓聲也因為下雨天,鼓皮受潮而變得怪誕起來。

    不像戰場,倒像很遠很遠以前,凡人還在與神魔爭鬥時,那些騎著熊,騎著虎,身上插滿羽毛,行動間帶起滾滾雷鳴的英雄重新又回到了這片大地上。

    他們到底在和誰打仗?

    冀州軍這樣想著想著,腳步就不由自主地向後撤去。

    不過數里之外就是他們的營寨,堅不可摧,防範森嚴。

    那裡有丈餘高的柵欄,風也刮不進;有連成片的帳篷,雨也灑不進;那裡還有無數支火把,光照天地。到了那裡,他們就再也不必陷入這樣黑暗又困苦的境況中,而是可以一心一意地戰鬥至死。

    冀州軍的這種變化被黃忠察覺到了,也被他身邊的親隨察覺到了。

    “將軍,他們敗了!”他們歡喜得快要哭出來,湊在他身邊,一迭聲地大聲嚷道,“咱們追上去嗎?!”

    黃忠沒有回頭。

    但張繡也很快衝了上來,咆哮著,叫囂著,舉起手中的短戟,準備乘勝追擊時,黃忠不得不阻止了他。

    “他們沒有敗,”黃忠說,“咱們也不能追。”

    那個西涼武將惡狠狠地看著他,“他們殺了我近半兒郎,我為何不能將他們——”

    “再追下去,剩下的兒郎也要凍死了。”黃忠說。

    對面那些弩手看不清自己的弩矢發射出去,到底殺死了多少人;

    荊州兵看不清除了自己身邊之外,到底有多少同袍被射死;

    他們都是一樣的糊塗,區別是冀州兵靠著訓練有素撐著陣型,荊州兵靠著將軍身先士卒撐著士氣;

    但再這麼繼續追下去,這些從南邊過來,不慣這種天氣的士兵就要一個接一個倒下了。

    他們的神志剛開始可能還是清醒的,但會越來越混沌模糊;他們的四肢則漸漸不受控制,直至最後完全地癱軟在地上,無法動彈。

    等到天亮時,這些軍官身邊將不再有同他們並肩作戰的士兵,只有滿地瀕死的傷員。

    黃忠雖然不懂什麼叫“失溫”,但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