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465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將黑了。

    遠處的山原本是沉甸甸的枯黃,裡面夾雜著死氣沉沉的,透著墨色的綠,但只有這個時間門,那一層層的山巒都被染上了金紅,像是華美的錦緞,流動開不真實的光華。

    但那抹金紅也漸漸暗了下去,於是山巒與河流一同隨著夕陽墜入塵埃裡。

    四周有人走動,有人低聲呻·吟,有人在嘆息,有人咀嚼,有人交談。

    但沒有了草叢中的鳴叫,沒有鴞鳥冷不丁地三兩聲,天幕離得那麼近,像是隨時都要砸下來一樣。

    於是這一切顯得更加寂靜了。

    陳衷默默地注視著正在為他包紮的親兵,那說是親兵,其實也是他的僕役,是一起長大的僮僕,從下邳一路跟隨他來此。

    那個親兵的傷比他的重,頭皮都被削掉了一小塊,所以滿頭滿臉都是血,用細布胡亂包紮過之後,有血跡繼續從細布中浸出,因此還是顯得那樣可怖。

    可他正在哭。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陳衷。

    “小郎君何曾受過這樣的苦,”他的聲音哽咽著,“田使君也當真狠心,竟使了郎君來涉此險地!”

    陳衷那條胳膊其實流的血不多,傷口不大,但的確是疼得厲害。

    他是穿了甲的,而且不是兵卒那種只裹住軀體的甲,而是軀幹四肢都包裹住的鐵札甲,因而儘管與敵軍交了手,但尋常的兵刃不容易傷到他。

    但這群突然衝過來的冀州騎兵非常有經驗,他們既會用槊,也會換殳,那東西八面有稜,雖然中空,卻是銅鐵製成,沉重無比,騎著馬衝過來時,只要那麼借力一掃,周圍人就被掄飛了。

    陳衷原本也要飛的,他是主將,對面看準了他衝的,但他身側護衛機警,替他擋了,銅殳掃過來時就沒能砸中他的胸口,只狠狠地砸上了他的肩膀。

    那一下之後,時間門就變得很模糊了。

    他是陳氏子,家中雖然管教得很嚴,但也僅限於讓他做做文章,處置庶務而已,從小到大受過最重的傷也不過是年少時貪玩不讀書,被老爺子拿藤條抽一頓,因此他在受傷時這樣軟弱也是情有可原的。

    當然,後來他的親兵就告訴他了,面對那樣一殳,別說是他,就是個熊羆也受不住。

    他疼得快要暈過去,張開嘴想說話是說不出的,想發聲也發不出。

    然後他感到自己連吸一口氣的能力都沒有了。

    他的口鼻並無遮掩,但他似乎馬上就要憋死了。

    眼前世界是影影綽綽的,四周的聲音也變得空曠——可是這仗還沒打完,援兵還沒趕到!他還得一邊努力呼吸,將那口冰冷的空氣從戰場中抽進肺腑裡,然後在親兵的攙扶下,用另一隻手拔·出長劍,大聲喊著什麼!

    “校尉無事!校尉無事!”

    那些守在緇車後面,滿頭滿身都是血的士兵轉過頭看向他的方向,而後安心地又轉回頭去,繼續戰鬥。

    “校尉沒有死!咱們的旗也沒有倒!”

    陳衷終於將那口氣喘勻了,他的眼前一陣黑過一陣,但他終於是將那句話喊出來了:

    “援軍將至!”他高聲道,“兒郎們!小陸將軍須臾便到了!”

    這聲音從陳衷處傳出時,在一片喊殺聲中並不高亢,但他周圍的親兵立刻跟隨他喊起來,於是這聲音就像扔進水中的石子,一波接一波地盪開了。

    穿梭在陣中的鞠義聽到了,卻連那個陸廉營寨的方向都不曾去看一眼。

    他只是冷笑一聲,笑得輕蔑極了。

    陸廉大概是很快就會到的,但就算她到了,也是無可奈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