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440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這條土路特別乾淨。

    程昱是個自視甚高的人,對他看重的事務也十分高標準嚴要求,因此在他短暫掌管這座城池,並用一場血腥的酒宴暴力接收了城中世家的財富後,他要求那些年紀太大,無法當做兵卒帶走的老人將這座城池裡裡外外洗刷乾淨。

    他們匍匐在地上,用身軀將冰冷的泥土和凝固在其中的鮮血重新溫暖,他們用顫抖的手拎過一桶又一桶的清水,將鄄城的每一條道路都清洗出了原本的色澤。

    淡青色石板上每一條紋理都纖毫畢現,映襯著明鏡一樣的天空。

    有樹葉隨著秋風的腳步輕輕飄落下來,在風中打一個旋兒。

    城門大開,映入眾人眼簾的便是這樣美麗的一幅畫卷。但城中沒有婦人抱著木盆,沒有稚童拿著紙鳶,沒有老人三三兩兩地坐在樹下閒談,因此這幅畫多少還顯得有點寡淡。

    但有了城下的屍體,有了那樣濃烈的顏色,就再也沒人敢說這幅畫太寡淡了。

    程昱的衣袍是黑色的,頭髮是白色的,倒在城下棕黃色的土路上,這顏色原本已經十分厚重——而他又流了那樣多的血。

    鮮血在他的周身肆無忌憚蔓延開,猙獰得像是鬼怪伸出的一隻隻手。

    那些復仇而來的兗州士人就忍不住退了一步。

    程昱已經死了。

    但他不是死在哪一個人的手裡。

    他死亡的姿態這樣決然而瘋狂,讓這些原本懷著滿腔怒氣的世家也從心底產生了一絲畏懼。

    ——曹孟德久經戰陣,他未必會輸在這一場。

    ——就算他輸,只要他回鄄城,見了這一幕,難道不會報復咱們嗎?

    ——可是,他哪裡還有餘力?

    那些人圍在一起,低頭看著程昱的屍體,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們當中有人在遲疑,有人在膽怯,還有更機靈些的人,已經轉過頭去,看向另一個方向。

    在那彩虹一般的旗幟下,許攸坐著軺車,由許多盔明甲亮的甲士簇擁著,來到城門下。

    他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那具屍體,又聽了身側偏將的幾句竊竊私語,臉上便露出了十分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甚至下了車,步履略有些蹣跚地來到程昱的屍體面前,伸出一隻顫抖的手,痛心疾首地喊了起來!

    “仲德!仲德!何至於此啊!”

    那些圍在最外面不敢說不敢動的部曲私兵還在呆呆地互相看,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圍在裡面的士人已經有咬牙切齒的——若不是彼軍勢大,差點就要罵出來了!

    他們當中有人聰明,有人愚魯,有人一貫活得渾渾噩噩,論起學識甚至連那位殺豬出身的小陸將軍也比不過,但他們當中幾乎沒人出生在人丁稀少的家族裡——那樣的家族在亂世中總會很快覆滅——因此他們多多少少都懂一點大家族的生存智慧和人情世故。

    他們原本想得很順遂,許攸領兵劫了夏侯惇的輜重和兵卒,那他必是同曹操翻臉了,說不定袁紹也已經與曹操翻臉了。

    既然這樣,他們再不必擔心程昱的死,而是可以安心將這一切都推在冀州人身上,然後躲在許攸身後,任他們打生打死,都與兗州人無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