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435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袁紹此時仍然是這個中原最強大的諸侯,河北世家也在努力地為他打贏這一仗,就像一張弓一樣,慢慢繃緊,展露出他可怕的實力。

    有這樣的敵人在面前,自然會產生四面皆敵的感覺。

    但這樣的敵人也並非無懈可擊,陸白模糊地想,如果是阿姊,一定會有辦法的。

    況且……

    “宣高將軍駐守在南岸,可見兗州軍有什麼異動沒有?”

    臧霸一愣,“兗州軍?烏桓人南下,夏侯惇都不曾從鄄城出來。”

    “但這座營寨已經立起來許久了。”

    當她這樣輕輕地說出自己心中疑惑時,臧霸忽然明白了她話裡未盡之語。

    ——他們面對冀州軍時,的確心中有著不小的壓力,但他們畢竟是在東郡打這一仗,而不是在自己家門前,他們也還沒有開始這場殘酷的大戰。

    ——那麼,已經曠日持久地陷入戰局之中的曹操呢?

    陸懸魚聽說過一個很樸素的“相對論”的解釋。

    大意是如果一位年輕的小夥子坐在一個可愛的少女身邊,他會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幾小時也像幾分鐘一樣;

    但如果這位年輕的小夥子在夏日炎炎時穿著皮襖坐在火爐邊,他會覺得時間過得慢極了,幾分鐘也像幾小時一樣煎熬。

    她覺得與戰爭有關的每一天都特別漫長。

    每一場戰鬥過後,她都會看到年輕的士兵戰死,他的同袍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將他埋在不屬於故鄉的土地上,看到有人在聊起那個可愛的年輕人曾經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他可能有些很美好的品行,也可能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普通人,還可能是個人緣不怎麼樣,偶爾碎嘴吵架,偶爾偷雞摸狗,偶爾被軍法官敲了幾棍子,回來被大家嘲笑的笨蛋。

    即使是這樣一個人的逝去也是令人傷感的,因為他也有翹首以望的家人,也有想要他快快回來,好拎起藤條抽他幾下解解氣的老母親。

    陸懸魚因此度日如年。

    但她沒有想過,在這個時代的這片大陸上,她已經是冠絕天下的百戰名將,她的士兵已經是這個亂世裡最令人豔羨的士卒。他們的奮戰總有相匹配的犒賞,他們追隨的將軍名聲高潔,他們自己和他們的親人也因此被外人高看一眼,於是他們在擦乾眼淚後,總能互相鼓勵著,繼續跟上她的腳步。

    但對於那些兗州人來說,這場戰爭又是什麼模樣的呢?

    他們就快忘記故鄉是什麼模樣了,忘記春天在村外竹林裡挖筍的快樂,忘記夏天在溪流中捉蝦蟹的快樂,忘記秋天頂著自己的兒子在肩上,讓小孩子伸手去夠一夠枝頭沉甸甸的果子的快樂,忘記冬天坐在自家暖烘烘的席子上,專心致志為老父親燙一碗濁酒的快樂。

    他們的記憶被鮮血、死亡、屍臭、瘟疫所填滿了。

    因為那就是他們每天清晨睜開眼見到的東西,也是他們每天夜裡枕著入眠的東西。

    他們就快要想不起曾經的大漢了。

    即使他們的統帥是那樣堅韌剛毅,雄才大略的一位英主,即使他的心靈是用金石鑄成,但他們仍然是肉·體凡胎。

    對於那些兗州人而言,戰爭已經太過漫長,漫長得好像沒有一個限期,而他們的精神與靈魂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