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404章 第八十六章

    荀彧沉思的同時,陸懸魚也在沉思。

    那個燈火昏黃的小帳篷裡待得很悶,因此儘管司馬懿很不樂意出去走動,還是起身跟著陸懸魚出去走一走,透透氣。

    ……出去也沒忘記要僮僕跟在身後,別的東西不帶也就罷了,胡床(床)是必須要帶的。

    ……其實就是“馬紮”。

    “將軍的確應當仔細計較利弊得失,”司馬懿很善解人意地說道,“將軍之兵,雖多卻雜,與袁紹之土接壤處又極長,不可不察啊。”

    她轉過頭看向他,“仲達以為該發兵,還是不該發兵呢?”

    “荀彧既主動來求,將軍若欲據兗州,自然是應當發兵的。”

    發兵的好處有多少,司馬懿可以給她列個一二三四五的清單出來——當然,想要拯救兗州百姓是不可能的,司馬懿根本沒考慮過“白打工”這個選項。

    他所有的考慮,都在將兗州作為對抗袁紹的第二條前線上,要在哪裡佈防,在哪裡增兵,在哪裡與張飛的徐州軍可以分兵兩路,又或者合為一處。

    總而言之,如果能隔著一條黃河與袁紹相峙,那肯定比現在背水一戰守在東郡要強啊!

    他這樣講一講,不知不覺兩個人領了四五個親兵和僮僕就出了營,騎著馬溜達到了臨近黃河的一處土坡上。

    河對岸就是兗州,有炊煙裊裊,有婦人站在村口大聲罵孩子;有孩子一邊拽著就是不樂意回棚的老牛,一邊大聲罵老牛;還有個垂頭喪氣的貨郎,一條扁擔挑回去時,看著還是沉甸甸的。

    荀彧想救他們,她想,如果是以前的那個她,兩三年前,四五年前,又或者更早以前的她,她也許毫不猶豫地背上黑刃,衝過去大殺特殺一場,反正殺到殺不動時,撒腿跑了就是。

    她那時還是“列缺劍”,是劍客,遊俠,當然如果恭維一句的話,也可以被稱為“劍神”。

    但終歸是單槍匹馬殺人的人,沒人對她有什麼太高的期望。

    她現在有兵馬,有名聲,甚至有爵祿了,她不再是市井間殺豬的黔首陸懸魚,而是食漢祿,田邑三百戶的紀亭侯陸廉了,於是張邈會請她指點兵法,天子會主動暗示她願意與她結盟,甚至荀彧也跑來請求她救一救兗州的百姓。

    那麼,她能不能救呢?

    如果她有無限的兵力,她想,如果她的軍隊不是一個個活著的人組成的,而是在一個什麼“基地”裡,用糧食、布匹、銀錢之類的資源“種”出來的,她也許會有同天下為敵的勇氣。

    進了七月,天氣開始轉涼了,尤其站在黃河岸邊時,河水自西向東,翻滾咆哮,帶來泥沙,也帶來了自龍門一路向南,再穿過壁立千仞的潼關,最終至此的風。

    那風是不會停歇的,就像她的時光一樣。

    她的腦子裡忽然跳出了這樣突兀,卻又這樣自然的一個念頭:她老了。

    她似乎已經不能純粹地去考慮這場戰爭該怎麼打,兗州百姓又該怎麼救,她已不能再像當初的那個她一樣,豪氣干雲地對自己說一句——只要能救,就該去救。

    她的腦子裡有無數個雜亂的念頭,它們糅雜在一起,最後組成了她複雜而又疲憊的心境。

    ……袁紹的兵太多了。

    她與東郡的眾人齊心合力,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鮮卑人,功勞不可謂不小,但也只不過杯水車薪。

    因為還有烏桓各部,他們是袁紹著意拉攏的部族,兵精糧足,絕不與鮮卑同日而語,她必須要擊敗烏桓各部,尤其是為首的蹋頓。

    在那之後呢?

    這讓她記起數年前,她自江東一路往北打的那一戰,前面似乎到處都是敵人,她需要拔掉對方一個個營寨,需要攻下一座座城池,疲憊至極,永無休止,卻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