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94章 第七十六章

    但戰爭是沒有“如果”的。

    當他被一槍挑落馬下,鮮卑軍陷入了無可挽回的潰敗之中。

    即使有親隨冒死將他重新揹回馬上,他也無法再繼續指揮下去。

    於是前來增援的幷州騎兵就真的變成了一群牧羊犬,不斷地射殺那些想要逃走的騎兵,圍獵那些想要逃走的步兵。

    幷州騎兵同白馬義從一樣,在與胡人作戰這一項上都有著無可比擬的經驗和天賦。

    他們原本就是大漢為了保衛邊疆不受胡人擄掠而訓練出的軍人。

    當一支百餘人的騎兵拼命護著魁頭逃走後,剩下這些不斷被射殺的鮮卑人終於一個個丟下了武器。

    陸懸魚趕到時,這片戰場已經被鮮血所浸透了。

    無數的鮮卑人——其中許多懷裡,手中,還緊緊握著漢女紡織剪裁出的美麗衣衫——靜靜地躺在長坂坡下。

    但還有更多的鮮卑人跪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當他們聽到馬蹄聲,充滿恐懼地抬起頭時,她驚詫地發現,許多人臉上混著泥土和血跡,哭得像個孩子。

    ——她要如何處置他們?

    斜陽西下,營中軍士跑了出來,吃驚地看著這壯觀的一幕。

    在這片平原上,無數人摩肩接踵,腳趾挨著別人的腳跟,慢慢地匯聚到這座軍營而來。

    有幷州的鐵騎,他們在高聲地用幷州方言唱著歌,歌聲豪邁而響亮;

    有幽州的白馬義從,他們似乎不甘示弱,也高聲地唱起一首軍中之曲,用以回應;

    甚至那些走在後面的,陷陣營的兵士也跟著唱了起來;

    ……那是什麼歌?有人這樣好奇地問。

    於是立刻有人回答:那是軍中流傳下來的,唱誦竇伯度戰功的一首歌。

    其實有點不正確,因為竇憲是個因為驕縱狂妄最後被殺的將領……但那又如何?

    先戰稽落山,再取伊吾,夜圍河雲北,率軍八千餘人出金微山,去塞五千餘里,北匈奴敗亡,而漠北空矣!

    北匈奴敗亡之後,才有南匈奴不得不依附大漢權勢的今日!才有大漢百餘年的安寧!

    這三支兵馬彼此間都隔了一二里,除卻旗語與斥候,便只有慷慨激昂的歌聲往返飄蕩在黃河岸邊的這片平原上。

    而在他們身邊,有漢人平民互相攙扶,也在往軍營的方向走;

    有鮮卑俘虜被繩子束了手,也在往軍營的方向走。

    他們漸漸地匯聚成許多股河流,湧向了岸邊的這座大營,於是民夫再也沒有功夫在那裡閒看這令人驚奇又雀躍的畫面,他們得趕緊忙起來,將軍營擴大些,再擴大些!

    ……司馬家的車隊也是在這個傍晚回到營中的。

    嚇了陸懸魚一跳。

    為首的老司馬沒再坐在軺車上,而是被兒孫從馬上扶下來的。

    那根錯金銀的鳩杖也不見了,甚至連頭上的冠都不見了,白髮蒼蒼,蓬頭垢面,整個人狼狽得像是在泥裡打了個滾。

    中司馬和小司馬們也是這幅灰頭土臉的模樣,之前的風度翩翩不僅不見了,來到她的營門前時,似乎每個人都隨時想要哭出來。

    ……但他們都沒哭出來,而是十分羞愧地低聲同她說,前面遇到了鮮卑人,因此不得不回返。

    ……她看出來了,點頭表示他們可以在軍營旁住下,不必擔心安全問題。

    ……然後中司馬抹了抹眼淚,領著一群小司馬向她道謝後,簇擁著老司馬離開。

    但不知是因為她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被他們認為是態度冷淡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緣故,她看見其中有幾隻小司馬偷偷捅了捅司馬懿。

    這回司馬懿的臉上沒塗粉,只是低著頭用袖子擦擦臉,然後走上前來,很是恭謙地衝她行了一個揖禮。

    “屢受將軍恩惠,實感羞愧,若將軍不棄,在下乞於將軍帳下效力,為將軍馬前——”

    她看看從頭到腳都很僵硬,甚至連脖子都不那麼靈活了的司馬懿,覺得內心升起了一股柔軟而溫和的同情。

    “沒事,”她和氣地說道,“你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我不會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