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93章 第七十五章

    ……魁頭呢?!

    到底是魁頭管不住兩翼的軍隊,還是他不在乎?還是說這就是鮮卑人作戰的風格?

    “將軍!”有人在耳邊喊,“咱們管不管?!”

    那些小部族跑得很快。

    他們也有馬,儘管是駑馬,但追一群幾日幾夜不曾休息,也不曾用過多少水米的平民是綽綽有餘的。

    他們不需要殺光全部的漢民,只要追上去,射死一兩個,其餘人就會放棄抗爭,放棄逃跑了。

    接下來他們只要重新將繩子一個個套在他們的脖子上,胳膊上,像套牲口一樣,將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串在一起,再尋一條路,慢慢地追上魁頭的大部隊即可。

    如果那個小部族狡猾些,甚至可以用少量的騎兵驅使這些失而復得的奴隸先回酸棗,不必同魁頭的部族分利。

    而那些重新被他們俘虜的“生口”會作何反應呢?

    他們當中一定還有有血性的人,哪怕只能拿起一塊石頭,也想要與胡虜決一死戰——

    這樣的人,一定會被鮮卑人殺死。

    剩下大多數的百姓也許會哭泣,也許會哀求,也許連眼淚也不會落下。

    “唉,我就知道,”他們當中年長的人只會滿腹酸楚地笑一笑,“將軍怎麼會管我們這些草芥呢?”

    將軍要守的,是東郡的城池,是那些還沒有南下的城中士庶,不是他們,他們已經被胡人捉走,原該認命的啊。

    ……畢竟那個“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大漢,早就亡了啊。

    他們所有的悲傷與痛苦,最終都會化為失望的麻木,不出聲,不反抗地跟著胡人,走進黑暗之中。

    高順正在向她走過來。

    陸懸魚還在想著那幾乎可以預見的一幕。

    只要想劫掠生民,那些鮮卑人就一定走不快,更走不遠,只要她改變計劃,讓高順領著陷陣營去一個個地清剿那些小部族,他就一定能救下絕大部分的百姓。

    ——但趙雲怎麼辦呢?

    她原定計劃是趙雲居高臨下,領騎兵衝其陣,陷陣營則擊其後,前後夾擊,打魁頭一個措手不及。

    但打完這一仗,再算上清剿戰場,至少要兩三個時辰。

    幾百個平民也許說死就死了。

    當然,當然,莫說東郡,整個中原死了多少百姓,這幾百個人不過滄海一粟,他們長什麼樣子?他們叫什麼?他們有過什麼樣的人生,有過什麼樣的期望?對於一個決定戰場走向的將軍來說,有任何意義嗎?

    ……他們只對他們的親人有意義。

    在這一仗之後,還會有更多的婦人,在自己破爛的衣衫上,撕下長長一條,小心地系在樹枝上。

    “他必是逃了,”她會信誓旦旦地說,“我在這裡打個結,他見了我的手藝,就知道該往何處尋我了。”

    她從這樣痛苦的幻象中清醒過來,望見了高順的眼睛。

    這位一身鎧甲的將軍聲音沉穩有力地對她開口,“午時過了,咱們該起身追擊鮮卑中軍,接應子龍將軍。”

    他那樣平靜,山嶽一般不能撼動。

    陸懸魚在他的眼中卻看到了一樣的幻象。

    “我領二百騎士去尋子龍將軍,”她下定決心,“伯遜且先薄其兩翼,見長坂坡升起狼煙時,再來與我匯合。”

    那些輜車七扭八歪,栽倒在坡下,車轅斷了,車輪丟了,箱籠也就以最不體面的方式滾落在泥土裡。

    很快有鮮卑騎兵趕到,氣喘吁吁地下馬翻找絲帛。

    鮮卑騎兵越來越多,去扶起輜車的有,去撿車輪的有,去解了拉車的馬,想趕緊牽走的也有。

    幾十輛輜車堆在這裡,無數的財物堆在地上,引得人眼睛都發紅,忍不住便有動手廝打,甚至拔刀相向的。

    趙雲在山坡上向下遙望許久,直到密密麻麻的鮮卑步兵也漸漸趕到。

    大地的邊線上如同被沾了濃墨的筆勾勒了一遍又一遍,似烏雲,又似濁浪,但終究更像陰影。

    汙穢的,流動的,冰冷的陰影,自遠而近,匍匐而來。

    “將軍,不曾見陸將軍和高將軍的狼煙,”有人小心地問道,“咱們且先避讓?”

    白馬將軍依舊注視著漸漸接近的鮮卑軍。

    他似乎在等一個時機,等得那樣平心靜氣,那樣穩如泰山。

    “軍中騎白馬者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