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86章 第六十八章

    陸白望向他的目光平靜得不起波瀾。

    她只是按照軍中的禮節,遙遙地行了一禮。

    夕陽灑在她的身上,灑在了她身後那一眾女兵的身上。她們有人騎馬,有人揹著長弓,有人拎著短戟,有人頭上包紮過,有人皮甲上被劈出了幾道裂痕。

    她們也在交頭接耳地說笑,與營中將士們說笑的神情毫無兩樣。

    陸白來營中當然不是為了覲見皇帝,她要是不認識皇帝,憑她的機靈勁兒就該整點祥瑞送上去了。比如說青州海邊有一種紅色礦石,不太掉色,可以當顏料給水鳥染個色,當成祥瑞送上去,天子一高興,給她們獎賞一面什麼赤雁旗之類,以後健婦營就可以改名為赤雁營,這都是很體面的事。

    但她認得皇帝,於是獻祥瑞這種事就只能臧霸來做。

    ……偏臧霸是個極謹慎機靈的,不肯搞獻祥瑞這麼大的事來拍天子馬屁,大概是生怕劉備多心,於是那隻可憐的水鳥只能當成一個小玩意兒送上去,最後變成了一道滋味雖然有點澀,但肉湯喝起來還頗鮮美的佳餚。

    她來營中原只是想協調渡河事宜,見到天子實屬意外。

    好在呂布巡營經過,打斷了這尷尬的會面。

    ……再看時,天子已經不見了。

    就像他從未來過一樣。

    夕陽落在黃河上,渾渾趨於下,永無休止。

    那些血跡、那些屍首、那些泛著血沫的河水都已經流過去了,彷彿什麼都沒剩下。剩下的只有數里外的範城,以及身後的營寨。

    “你這健婦營,還真的建起來了,”呂布抱著胳膊打量了一下,“不是輜重營那些民婦。”

    她也望了一眼那些女兵。

    “不是民婦,”她笑了一笑,“此番攻城,我營為先登。”

    “這樣的功勞,微不足道。”呂布這樣說道。

    “溫侯看來,什麼樣的功勞才足可稱道呢?”

    陸白一點也沒生氣。

    如果是一個路過的公卿這樣評價,會被她認為是種冒犯,但呂布卻不同。

    他與她阿姊一樣,都已經歷了足夠多,足夠殘酷的戰爭,因此他們的評價不管是刻薄還是溫和,總歸是寶貴的。

    “劉玄德與曹操尚未分出勝負,徐州空虛,你若能守住倉亭津一個月,”呂布說道,“足可稱道。”

    陸白的眼睛輕輕眯了一下。

    “東郡士庶皆心向朝廷,”她說道,“未必會懼賊勢大。”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你該起高城深塹,以備戰時。”

    陸白咀嚼了一會兒呂布話語中的含義。

    “溫侯是擔心我軍中女兵無出城征戰之力?”

    呂布盯著河面想了一會兒,“要看來奪倉亭津的是什麼人。”

    袁紹精兵善於攻城,鮮卑烏桓善於馬戰。

    高城深塹聽起來是為前者準備,但如果來的是後者,以她的步兵營而言也很難敵得過。

    她不能過多指望阿姊的援軍,因為濮陽城三番五次擊退了袁紹的兵馬,勢必要面臨袁紹本人的怒火。

    “我見過袁譚怎麼攻城,”她說道,“但我不曾見過胡虜,我只聽大父講過。”

    這個手刃她大父的男人沉默了很久。

    “他們與咱們不一樣,”呂布重新開口時,語氣聽起來仍然很溫和,“和連死後,鮮卑無共主。”

    陸白心念極快,一瞬間便理解了呂布在暗示什麼。

    “蒙溫侯指教,”她情真意切地行了一禮,“感激不盡!”

    呂布平靜地望著她,於是陸白的身形與容貌似乎又漸漸退回了被小陸收留時,兩隻眼睛大大的,滿是眼淚,氣憤又害怕地瞪著她的模樣。

    此時的她在微笑,神情也越來越像一個將軍了。

    她五官高鼻深目,肌膚皎潔異於漢女,因而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美豔,與呂姁清秀端莊的漢女之美是不同的。

    但呂布還是忍不住地想,如果阿姁還活著,活到二十餘歲時,是不是也該這幅模樣,這樣神情?

    若是她成了一位女將軍,來請教自己該怎麼擊退鮮卑人,他一定會哈哈大笑,披上他的甲,拎起他的槊,騎在馬上告訴她,什麼也不必擔心,有父親在,那般胡兒豈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