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75章 第五十七章

    今年雨水少,因此只有在清晨,水分才會從葉片裡蒸騰出來,變成清澈而瑩潤的寶貴露珠,讓鳥兒們可以喝幾口水,再抖抖羽毛,開始清晨的鳴唱與捕獵。

    但這個清晨沒那麼愜意。

    不管是林中的鳥,還是林中的人,他們的馬車在林中穿過,幾乎猙獰地用力搖動著樹木低矮的枝杈,於是露水與葉片,碎枝與羽毛,都在這些馬車經過時短暫地飛了起來,再重新落下。

    也許落在泥土裡,也許落在軺車中,也許落在策馬狂奔的呂布的額頭上。

    那一滴冷冷的露水打在他的額間,待他騰出手去摸了一把時,卻發現已是滿臉的水。

    他不知道那溼漉漉的是露水,還是汗水,亦或者是狂奔一夜,眼睛太過酸澀的眼淚,但總歸是冰冷無比的,貼在他的皮膚上,卻絲毫也沒能汲取到一點熱量。

    還沒有跑出十里地,呂布注視著手上的那把水,剛剛那混亂而狂躁的情緒卻已經平復下來了。

    侯成宋憲叛變,為什麼?憑什麼?

    若說郝萌叛變,呂布細想是信的,郝萌原本就非幷州人,他麾下除了自己的部曲之外,招募來的也多是河內兵。

    郝萌對他自己的兵馬是有控制力的,那些士兵在自己的將軍與上面的主帥之間,是可能選擇將軍的。

    但侯成宋憲所領的是幷州軍,那些幷州人顛沛流離跟了他一路,呂布不說各個都認識,也能喊得差不多。

    他與侯成和宋憲的小妾偷過情,這不錯,但他又未曾負了士卒,他們憑什麼篤定士兵會在將軍與主帥之間,選擇將軍?

    這個問題是陳宮不能回答的,陳宮不是幷州人,也不曾領幷州軍,他也許讀過經書兵法,但對於老革間的事,卻不甚瞭解。

    但呂布稍作思考便立刻得出了結論。

    “我旗尚在否?”

    他勒住韁繩,轉過頭看向自己的騎兵們,立刻有人擎起大旗,向他而來。

    “將軍!”

    他的大旗在火中掠過,旗角處缺了一塊,上半邊還是炎漢的赤紅滾邊,下半邊便染了漆一般的黑。

    這面上書“奮武將軍溫侯呂”字樣的大旗看起來狼狽極了,但當執旗兵將它豎起,在晨風中鋪展開,染上一抹金紅色的朝霞時,卻又帶著一股無法言喻的豪邁氣概!

    呂布看了大旗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

    “天子車駕,且在此處暫歇片刻!”他大喝一聲,“兒郎們!隨我回去平叛!”

    “殺!!!”

    那些幷州騎兵幾乎想也不想地調轉馬頭,拎起馬槊,跟著他們的將軍便衝了回去!

    他們的數量並不多,遠比不過當年。

    這片林地也不是開闊的荒原,沒那麼適合衝鋒。

    但這數百騎兵幾乎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選鋒勇士,莫說在林間作戰,便是在馬上吃喝拉撒也全不當回事,現下聽了他們的主帥一聲高呼,數百戰馬揚蹄奮鬃,衝進了煙塵之中。

    這支騎兵對於混戰中的侯成和宋憲來說,完全是天災降世一般的打擊。

    呂布想得一點都不錯,那些士兵根本不清楚他們要攻伐的敵人是誰——他們怎麼可能知道呢?

    他們睡到半夜,突然就被金柝驚醒,忙忙地爬起來穿上衣服,拎起武器,跟著自己的伍長什長出了營,跟著前面的火把跑了數十里路。

    敵人是誰,敵人在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於這些昏頭漲腦的士卒來說,都是想也不會想的問題。

    侯成宋憲要的就是他們渾渾噩噩的樣子!

    至於那些隊率、屯長、部司馬,這兩人有十分充分的理由:

    “賊人叛亂,劫持天子,”侯成這樣高聲道,“我等是去救援天子與溫侯的!”

    “救駕之功,何其大也!”宋憲立刻又加上一句,“諸位能否一戰封侯,全看今日了!”

    於是那些個武人的眼睛也都亮了起來,他們同樣混沌而簡單的頭腦裡除了封侯之外,再也裝不下什麼東西了!

    他們甚至不去細想,劫持天子也就罷了,什麼人能劫持隨時將數百騎兵帶在身邊的呂布呢?

    他們就這樣在黎明時的昏暗中,奮力同陳宮身邊的親衛們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