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61章 第四十三章

    冀州軍與範城的守軍並不一樣。

    自初平二年, 袁紹輕取冀州時起,這支韓馥麾下的兵馬就不斷開始為他南征北戰, 擴充疆土,甚至在他攻伐公孫瓚的艱難時刻也一直堅定地守在這位主君身邊,不曾後退。

    這十年來,他們可以稱得上勞苦,但也的確是百戰老兵。

    而這支守軍北有冀州,南有兗州,除了呂布與曹操在濮陽打過一場戰爭之外, 其餘時間裡, 範城並不受戰爭襲擾。

    因而這城中能湊出一千餘人的守軍, 還是陳容很注重四處清剿賊寇的戰果。但即使如此, 他們的鎧甲沒有對面那麼明亮, 武器也沒有對面那麼整齊, 有些人沒穿甲, 還有些人連環首刀也沒有, 只拎了一根長.矛。

    他們就這麼衝了上去,憑著一腔血勇,憑著他們對那位平日裡溫和又沉默的令長最後的, 也是全部的尊崇。

    他們就這麼衝了上去!

    荀諶輕輕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傳令官, “弓手。”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在傳令官層層下達後,立刻轉為了一片片弓弦絞緊的聲音。

    兩軍原本只有數百步,當範城的守軍大踏步上前時,弓箭手甚至不需要將弓拉得太滿。

    荀諶示意車伕調轉車頭, 將軺車重新駛回中軍之中時, 弓手隊的隊率正在高聲下令。

    箭雨傾瀉而下的聲音蓋過了車輪滾滾, 蓋過了黃河滔滔。

    倉亭津上這片空地原本是有別的用途的,在大漢還沒有衰敗至此時,黃河上的貨船經常會在這裡停靠卸貨。

    這片空地上曾經堆滿了糧食,木料、絲帛、銅錢。民夫在這裡走來走去,汗流浹背地扛起一根根木頭,船主忙碌地跑來跑去,還有那些管著渡口的小官吏,時不時會頤指氣使地同河上的船伕大聲嚷嚷幾句,要他們停船時守規矩些,不許佔了別人的位置。

    於是也有商賈在這裡賣貨,賣些吃喝,賣些針頭線腦,竹蓆草鞋,不是賣給士兵,而是賣給黃河上往來的客商與旅人。

    到了夜裡,倉亭津會點起火把,留那些不在這裡卸貨,而只是路過的船舶停一停。

    河面上倒映著火光,隨著從未清冽過的黃河水緩緩而去。

    ——範城很小,這些守軍平日裡也不會是兵卒,這座城養不起這麼多的脫產士兵。

    他們只是城內外的民夫、雜役、幫傭,為了一點犒賞,也為了能免除些賦稅來服這個役。

    但在這一日之後,他們再也不會想起曾經的倉亭津了。

    當箭雨傾瀉而下時,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停下腳步,茫然地抬起頭,望向了天空。

    這片空地上鋪就了一層屍體。

    很快又鋪上了一層。

    在接戰之後,冀州軍的中軍開始有意識的步步後退,加厚兩翼。如果對面領兵的人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將,他應該會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事,並且立刻後退保持陣型。

    但接管兵馬的那位縣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平生面對過的最兇殘的敵人也只不過是黃河上一個擁有四隻船,以及百十來個悍匪的河盜頭子,而不是袁紹的冀州軍。

    他只憑一腔血勇,跟著守軍一起衝鋒,並撞上了冀州軍的陣線,因此當對面的弩手坐在車上,用腳拉開那架他不曾見過的強.弩時,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身缺少了長牌手的護衛。

    他只是見到了那一排弩.矢向著他而來,而他拿起了身邊的一隻小圓盾,下意識地擋了一擋。

    就在下一刻,八石的腰引弩將他的小圓盾,他的臂膀,連同他整個人都狠狠地貫.穿!

    軺車已經駛回了高地上,那位年輕的將軍仍然端坐在車中,注視著眼前這一片煉獄般的景象。

    陳容已死,那個接替他職責的衛尉也已經戰死。

    但士兵們還在繼續戰鬥,用他們手裡粗糙的武器,用他們鋼鐵一樣的手,用他們的腳,用他們的牙!

    於是後軍的包圍圈漸漸變成了一隻湯鍋,它應當已經用得很久了,溫潤光滑的邊緣上多了許多裂痕與缺口,因此鍋裡燒開的肉湯便不斷地翻滾著,咆哮著,濺起鮮紅得幾乎刺眼的熱浪,竭盡全力地想要衝出去,用沸騰的怒意炸開這口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