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56章 第三十八章

    但對於許攸來說,這個消息不啻於一場災難。

    他已經想得很清楚該怎麼寫這封文書,將自己有可能背的所有責任都摘得明明白白,將這件事定性為顏良的愚蠢。

    ——本來就挺蠢的!蠢極了!死不足惜!

    他就是這樣一邊咆哮著,一邊寫文書的時候,筆尖突然停了下來。

    許攸想到了另一件事。

    於是他寫了兩封信。

    一封自然是給主公袁紹的,另一封卻是給郭圖的。

    “這一封信,”他站在帳門口,拿了給郭圖的那封信,嚴厲地吩咐騎士,“務必小心謹慎,送到郭先生手上,不假旁人之手,明白嗎?!”

    區區一個濮陽,竟起了這麼多波折!他心中這樣一邊罵,一邊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座夜色中的城池。

    臧洪就站在城牆上,皺眉向下看。

    今天的冀州軍很不尋常,不僅沒有攻城,反而在傍晚明顯地收縮了陣勢,四萬餘的軍隊,基本都撤到了城北。

    守軍注意到這個動向,立刻稟報給他,於是城上的守軍更加仔細地觀察著每一面城牆下的情況,並發現了更多的細節。

    有冀州兵三三倆倆地狼狽逃了回來,他們當中大多數連旗幟也沒有,武器甚至也丟掉了,當真像喪家之犬一樣遊蕩著歸來。

    城上的守軍立刻開始興奮地議論——必有援軍來了!不僅來了!而且還是一場大勝!

    這個消息一瞬間傳遍了整座濮陽城。

    瘦削憔悴的百姓們止不住地大笑,笑著笑著又趴在地上痛哭。

    這座寂靜了很久,如同軍事堡壘一樣蕭條,如墳墓一樣肅穆的城池陷入了片刻的狂歡中。

    援軍真的來了嗎?!

    他們一定帶了糧食吧?!

    他們會擊退冀州人嗎?!

    到時候咱們就可以出城了吧?咱們的生活還和以前一樣吧?

    這些問題反反覆覆地攪動著他們的頭腦,直到天漸漸黑下去,城外一片寂靜,城內也熄了火光——沒有地方去買燈油,因而入夜之後,除了城頭上的守軍可以點起桐油火把之外,城中百姓們只能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明天,他們這樣信誓旦旦,明天太陽昇起時,援軍就會來到城下了!

    但比他們所想的更加驚喜的是,這支援軍的首領就在這個夜裡,已經來到了城下。

    張邈入城的時候還有點恍恍惚惚。

    這不能怪他,城門確實暫時打不開,他是被繩子吊上去的。

    十幾騎在城下的一片夜色中等著他,待得他敘話已畢,還要立刻出城。

    繩子勒在他身上的緊縛感與窒息感算不得什麼,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也算不得什麼。

    令他感到恍惚的是城下的氣味。

    腐爛、焦糊、惡臭,那些本該冰冷而僵硬的軀體已經隨著時日變遷,逐漸變得柔軟而溫暖。

    他想要來到城牆下,就必須踩過那些軀體,甚至手腳並用。

    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這座城下,四面八方,到處都是這樣的景象。

    因此當他升上城牆,被人扶著下了繩子時,他感覺自己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帶著那個世界的濃重氣息。

    但臧洪一點也不在乎。

    這個瘦了一大圈,甚至連鎧甲也無法貼身穿著,行走時便在身上輕輕晃動的東郡太守上前一步,深深地行了一個揖禮。

    張邈伸出手去,想握一握他的手,將他扶起來,剛剛伸出手,卻又手收了回去。

    “子源……”他嘆息道,“值得嗎?”

    “孟卓公為洪著想,故有此問,”臧洪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他這樣問,他抬起頭來,那張蒼老了十歲都不止的面容平靜極了,“但洪為天子,為漢室,雖死無憾。”

    張邈張了張嘴。

    “天子東巡,”他說道,“已經去了兗州。”

    臧洪的臉很瘦,很憔悴,因此眼睛就顯得尤其大,微微有點突出。

    在聽到他這句話時,那兩隻眼睛似乎輕輕地動了一下,睜得更大了。

    可是裡面沒有淚水,也沒有怨憤。

    “那又如何?”臧洪平靜極了,“我守的,仍然是大漢的東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