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40章 第二十二章

    “你……”

    他像是忽然收到什麼信號一樣,手忙腳亂地從坐席上爬了起來,連招呼都不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這位徐州從事雖然年紀輕輕,但言行舉止端肅莊重,從來不曾這樣失態過。

    現下跑出帳門正好撞見了過來尋陸廉說話的張邈,他甚至也沒有停下來好好與這位陳留太守見禮,而是胡亂地作了一個揖,然後就面紅耳赤地疾行而去了。

    雪地還是滑。

    因此陳從事疾行時,還不小心一個趔趄。

    ……但這次沒有人扶他,因此他趔趄之後,竟然也勉強站住了,而後匆匆上了輜車,一路逃也似的出了張邈的軍營。

    這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站在那裡愣了很久,臉上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怪神情,而後將目光轉向了跟著他一同過來的另外兩個美少年。

    “嘖嘖嘖,你們可見到了嗎?”

    “見到了,”美少年小心說道,“但主君的意思是?”

    “你們幾個,往昔頗有些心高氣傲,難道我不知嗎?”張邈循循善誘道,“哼,你們自以為容貌生得比你們更俊俏的,不如你們聰明有才學;比你們有家世有才學的,又未必有你們這樣俊秀,那位陳從事你們見了吧?人家既有才學,又有出身,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郎君!”

    兩個美少年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營外那正在遠去的輜車背影。

    “勉之!勉之!”

    張邈也跟著笑呵呵地望過去一眼,但他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在比輜車更遠的北方,隱隱有枝葉凋敝的樹林,白雪壓在枝頭上,泛著冷冽的光。

    而穿過那片稀疏的樹林,在更北的地方,河流凍結的冰面上反射出的光輝比冬日的太陽還要蒼白,還要刺眼。

    但所有這一切他能想到的,冰冷而嚴酷,能夠暫時阻止戰爭的冬日裡的光,最終都將在烏雲一般的軍隊腳下變得黯然失色。

    袁紹的軍隊已經開始圍城了,對於臧子源來說,困守孤城的滋味究竟如何呢?

    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下達這個命令的呢?

    “臧子源不曾棄城而走,他之良苦用心,陛下當體察分明才是。”

    劉曄在丹墀之下等了很久,但他絲毫沒有表露出傲慢、憤怒、不耐煩的神色。

    當天子宣他進殿,在行禮之後,他也立刻將頭垂到了恰如其分的位置,如任何一個外來進宮的臣子,如任何一個誠惶誠恐的宗室。

    因此天子對曹操的那些不滿在見到他凍得泛紅的雙手,雙耳,還有那張清雋而溫和的臉時,漸漸也就消了。

    “他的良苦用心,難道不是將袁紹的狼子野心昭告天下嗎?”

    “此其一也。”

    天子不解地皺起眉頭,“那其二呢?”

    “臧洪鎮守東郡要道,以絕袁紹南下襲擾京城之念,此其二也。”

    天子的瞳孔一瞬間收縮了一下。

    “他豈敢行此大逆無道之事?!”

    劉曄躬身行了一禮,卻不說話。

    他不需要說話,天子自己想就是。

    殿內有炭火燃燒時爆裂開的短促聲,但很快被天子袍服擺動時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給蓋了過去。

    天子的確開始自己想,並且想得有些心浮氣躁了。

    劉曄的目光始終盯在地面上,卻如同頭頂長了眼睛一般,連天子此時的神情都猜得十拿九穩。

    必定是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測,想要說出來卻又怕被臣子猜到自己心思,於是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平平無奇地開口:

    “袁紹意欲何為?”

    “臧子源城中不過數千兵卒,袁紹卻徵發五萬大軍,”劉曄平靜地說道,“恐欲挾天子以令諸侯。”

    “哼!雒陽城高且厚,外有我漢室宗親,內有溫侯護衛,袁紹當真狼子野心,朕豈會怕了他!”

    劉曄對這個反應一點也不意外,“陛下所恃者,是哪一位宗親?”

    “蜀中劉璋——”

    “劉璋出蜀之路已被張魯斷絕,這幾年間相互攻伐,死傷甚重。”

    “荊州劉表——”

    “劉表郊祀天地,擬儀社稷。”

    皇帝在上首處站起身,焦慮地來回走了幾步。

    “徐州劉備,他又如何?!”

    劉曄抬起眼睛,看向了皇帝,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

    “若是左將軍劉備,聽說他年幼時家中長有一株桑樹,五丈餘高,遠望童童如車蓋——”

    皇帝愣住了。

    “因此他少時曾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

    “一派胡言!”天子怒道,“不過是頑童的玩笑罷了,爾心可誅!”

    劉曄重新將頭低下,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