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39章 第二十一章

    她這樣講著,渾然不覺身邊的人已經沉默下去,沒有再開口。

    刀手一隻手將藤牌擋在身前,護住軀幹,另一隻手持了環首刀,舉過頭頂,目光炯炯,進攻之前齊聲怒喝!

    這一聲整齊有力,甚至將她也從回憶中輕輕拉扯出來,掃過他們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是刀手常用的起手式,就這一個姿勢她教了很久,總算像點樣子了。

    “我征戰,不是為了征戰而征戰,”她將目光收回來,看向了陳群,“這世上沒人喜歡有今日沒明日,每一天都要賭生賭死的日子,他們不過是需要通過戰爭,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己榮辱罷了,”陳群說道,“將軍卻是為了匡扶漢室,再立江山而戰。”

    她轉過來,沒有束在髮帶裡的青絲有兩三根落下來,輕輕拂過她的面頰,看得他的手忽然有點癢,想替她將頭髮攏一下。

    但她絲毫沒有察覺到那幾根頭髮。

    “我不是為了漢室而戰。”她說道。

    陸廉的語氣那樣理所當然,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在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她的目光也是那樣告訴他,她不僅不覺得自己大逆不道,她甚至認為自己所講的,是世間真正的道理:

    “我為夏丘城外,那些拿著腹衣服招魂的人而戰;我為平原城中,想要替主公通風報信的人而戰;我為昌慮城下不願受辱,投水自盡的婦人而戰。”

    他張了張嘴。

    “他們也是大漢的子民,”他輕輕地說道,“這與將軍為了大漢而戰,並無衝突。”

    “他們確實是大漢子民,但我不是為了讓這個世道恢復到我殺豬時那個模樣而戰,那不是我心目中的大漢,也不值得我為之而戰,”她微笑起來,“長文,你明白嗎?”

    曾經的大漢應該是什麼模樣?

    曹操偶爾會寫些辭賦來懷念自己年輕時那個大漢,他現在其實也並不老,只四十出頭,但回憶起少年時,總覺得好像是另一個人的人生一般。

    那時的大漢是外戚與宦官輪流把持政權的大漢,朝廷烏煙瘴氣,天子晦暗不明。

    但大家似乎也都覺得沒什麼,自和帝開始,劉家一個個孩童被領上了玉座,在他們幼年時,通常由外戚來代管朝政,而等他們成年之後,又會由深宮中養育天子的宦官來幫忙剷除外戚。

    朝廷就這樣週而復始地玩著外戚與宦官間的遊戲,那些世祖的子孫既無才學,更無仁德,甚至連“長壽”這一條對國家來說很重要,對天子來說並不難做到的要求都不能達到!

    現在大漢的朝廷終於再也沒有力氣去玩這樣的把戲了,朝堂上的天子或許已經意識到,他的玉座該換一個新的主人了。

    但劉家的子孫們還沒有完全死心,曹操想,劉備向陽安而去就是一個明證。

    他認真思考問題的時候,郭嘉就在下首處靜靜地喝茶,待這一杯熱茶喝過之後,曹操終於有了反應。

    “雖見我回絕,但劉備迎天子東巡之心不死,他既去尋了張繡,多半便要攻打宛城,他只有拿到宛城,才能北上雒陽。”

    “主公可要增兵宛城?”

    曹操搖了搖頭。

    “他若只是聲東擊西,我魯莽調兵豈不是中了他的計?”

    “他若聲東擊西,難道欲攻鄄城而取東郡?”

    宛城被反覆加固過,易守難攻,但鄄城是曹操的大本營,有他親自坐鎮,更加難以攻破。

    若只為奉迎天子,取哪一條路簡直不用說。

    “奉孝為我寫一封信便是。”曹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笑道,“送去荊州劉表處便是。”

    這對君臣都是聰明人,主公只說了收信人,臣下便立刻明白這封信目的為何,措辭又當怎麼寫。

    但這次難得還有一個問題是郭嘉也不太明白的。

    “劉表坐守荊州,既無此志,更不擅征戰,劉備又同為漢室,是他的宗親兄弟,”郭嘉問道,“他豈會與主公結盟,一同攻伐劉備?”

    曹操拿起一個橘子,開始很認真地剝起了這個冬日裡難得的水果,“只要劉備想迎天子,劉表就會與我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