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14章 第六章

    夜已經深了。

    賓客們各自安寢,當然睡不睡得著另算,反正新郎家的人肯定是睡不著的。

    有人推開了縣令的書房,銅燈裡的火苗一瞬間被帶進來的這股風吹得東搖西晃了一陣。

    它俯倒得並不甘心,因此馬上又立起來了。

    但來客俯倒得卻非常利索,而且是匍匐在地,死不起來,非得縣令上去拉了又拉,拽了又拽,才終於將他扶起來,坐於一邊。

    “哎呀呀,子思,你這又是何來?”

    “我祖上幾代家業,而今什麼都不剩了!”縣丞老淚縱橫,“令長豈不是要我的命嗎!”

    聽了這暗藏責備的話語,縣令一臉的憂心忡忡瞬間變成了怒極反笑,“我一心救你,你反來怪我!”

    “你拆了我的家,分了我的地!如何還算是救我!”

    縣令嘴裡嘖嘖有聲,伸手過去,點了點對面花白鬍子老人的脖頸,“子思何其愚也!我竭盡全力,能保全你項上這顆頭顱已屬不易!你惹了陸廉,竟還想要你那些家業!”

    “我家也算是……”

    “你家?!”縣令大聲道,“汝南袁氏門生故吏遍天下,袁術的頭顱是何人所斬你可清楚!”

    聽了這樣的責罵,老人整個身體便慢慢地縮成了一團,弓著身子好似蝦子,以袖拭淚,整個人可憐極了。

    但縣令似乎還不解氣,神色仍十分嚴厲,“你家與陸廉結了親,她便憎惡了你,看在新婦的面子上,仍要留你家的性命,你竟還在這裡作婦人態!你豈不知,待得明日,北海東萊兩郡的舊族都要跟著你一起哭!”

    這話說得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竟嚇得縣丞止了淚水,呆呆地望著縣令,“這,這是為何呀?”

    “為何?!你難道當陸廉是什麼愚魯之人嗎?!她既知曉你家有隱田的事,豈能不知士族皆如此呢!”

    “既,既如此……”縣丞那顆混沌的腦子轉來轉去,很快找到了其中的破綻,“席間令長為何卻不替我遮掩呢?”

    “我今夜已送信給平邑的鄉老舊族,明日起要他們補交田稅,重新度田案比,如此不過破費一筆錢帛糧米,我若是今晚搪塞了她,恐怕連我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知何處了!”縣令的聲音又變得推心置腹起來,“你仔細想一想,千乘、博呂皆已派去了陸白的女吏,她們這是早有準備!咱們若不小心從事,難道還要當那隻雞,殺給兩郡的猴子看嗎?”

    似乎還是沒有什麼不同,但似乎又有了什麼不同。

    他的家還是被拆了,分了,他那五十頃地,半數分給幾個兒郎,且要交出一大筆的田稅,半數則被收走給了流民。

    但只要想一想,整個平邑,以及未來的北海東萊兩郡,說不定都要被陸廉折騰得天翻地覆,今日看他家笑話的那些人,明日也要一個個忍著無與倫比的痛楚,交錢交糧,縣丞心中又沒那麼痛了。

    他的心中漸漸獲得了平靜與祥和。

    陸懸魚現在待得也很祥和。

    炭盆燒得很熱,阿草在榻上撲騰了一會兒,嚷嚷著說熱,於是小郎也跟著嚷起來要掀了被子,兩個熊孩子被同心拎起來,每人照屁股上來了兩巴掌之後就消停了。

    不過炭盆還是被挪遠一點,挪到窗下。

    銅燈放在同心的身邊,方便她做針線,於是陸白拿火鉗在炭盆裡翻找起山藥就有點費力。

    “也是我多事,”她笑道,“剛剛在酒宴上沒怎麼吃喝,現在偏又餓了。”

    阿草突然從被子裡鑽出來了,“烤薯!烤薯!”

    “你晚上也沒吃飯嗎!看看你自己那個溜圓的肚皮,還在那嚷嚷!”同心罵道,“再吃都要撐破了!”

    “想吃就來點,這也沒什麼的,”陸懸魚接過火鉗,將山藥翻了出來,“你看他們藏了那許多田地都沒撐死呢,可見胃口這東西是說不準的。”

    陸白伸手接過山藥,立刻開始左手倒右手,一面排除萬難也要給它剝了皮,一面還抬頭看了她一眼,“阿姊,你這一路征戰辛苦,好不容易回來,怎麼也不休息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