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296章 第八十三章

    扔石頭是不可能永遠扔石頭的,因為沒有哪座城池是靠著扔石頭而被不攻自破的。

    但扔石頭仍然是件有百利無一害的事,尤其是袁譚用這種改進後的投石機扔石頭,距離超過三百步,精確度卻還相當不錯——這就很可怕了。

    在最初兩天的調校和試試手感之後,第三天時,這位暴躁的主將開始了全面攻城。

    石頭被民夫先從土山下慢慢運到山上,再用絞索吊上樓櫓,將那些重逾十斤的石頭掛上梢底,再拉動繩索,將其丟出。

    這樣的龐然大物儘管威力巨大,但一般而言也粗糙笨重,那些石頭過重則丟不出去,甚至有可能壓斷長梢,輕則會偏離軌道,扔到不知什麼地方去。

    在劇城四面開花的巨石,其中大多是打偏了,隨便砸到誰的頭頂上去,反正袁譚也不甚在意。

    他要求工匠們反覆計算距離與方向,不斷校對。

    第三日時,冀州的士兵開始一步接一步地向著城牆而去。

    城上的守軍向下傾瀉箭雨,對面的樓櫓則回擊以石彈。

    那些呼嘯著自冀州兵的頭頂飛過,奔向對面的石頭終於顯現出它們真實的威力:

    在“三百步”這個距離上,寬約五丈的城牆如同一條細線。

    如果距離不足,那些石頭很容易砸到自己人;

    如果距離過了,那些石頭便會飛進城中;

    如果永遠不改變角度,守軍會躲開石彈的落點;

    如果改變角度,那麼隨之而來的是距離也需要重新計算;

    那些工匠在這幾日裡用城中幾十個百姓的生命作為練手的工具,逐漸掌握並記下幾個不同角度下,牽拉長梢的力量刻度。十顆石彈當中,足有四顆能砸到城牆上,還有五顆依舊會飛進城裡,只有一顆會落在城下,砸開哪個——或者哪幾個冀州兵的腦殼。

    軍官在焦頭爛額地咆哮,士兵們在跑來跑去,民夫們跟在後面。

    當袁譚找準了距離之後,泥土築城的女牆不再安全,士兵們更不能指望依靠盾牌,他們只能他們只能徒勞地一面躲閃飛來的石彈,一面努力地繼續守城。

    他們當中一部分人需要一輪接一輪的拋射,另一部分人需要向下澆熱油,拋火把,燒燬雲梯車,還有一部分人需要拿著盾牌守在垛口前,隨時準備將每一個攀爬上來的冀州人重新推下去。

    這些工作已經十分繁重,加上石彈的干擾之後就更加令人不堪承受,因此很快出現了巨大的傷亡。

    盛滿滾油的大鍋可能會被石頭砸翻,旁邊的士兵一瞬間便被熱油裹住了身體,整個人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但這甚至也不算是最倒黴的——因為也有人手持火把走近油鍋時,自己被石頭砸飛不說,手中的火把將這一片灑滿熱油的城牆變作了火海。

    城中因此不得不徵調了更多的民夫,他們當中身強力壯的一部分需要拿了兵器守衛城牆,差一等的需要搬運傷員和屍體,需要滅火,需要重新燒起熱油,需要在散發著血腥、腐臭、焦糊香氣的城牆上死守不退。

    天氣冷得很,但城牆上所有的士兵和民夫幾乎都是大汗淋漓,有些人的臉上和手上甚至被燒紅的土地烤出了水泡,但沒什麼人在意這些細節。

    他們都戰鬥在煉獄裡。

    “你能想到嗎?”田豫站在城樓上,注視著這一幕,“於攻城之事上,袁譚稱一聲天縱奇才也不為過。”

    孔融皺了皺眉,很是不解,“國讓如何有了這般懼意?”

    “我非懼他,”田豫啞然了一瞬,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樣的強敵,便是懼他,說出去也不妨事!使君細想,他若能早些施展這一番攻城手段,劇城便是守得住,也難免死傷慘重。”

    袁譚是一個非常擅長攻城的人,或許袁家都很擅此道。

    正如陸廉這邊求教於未及弱冠的諸葛小先生,在城牆上安置了巨弩,加強了城牆的防禦力,袁譚在不打仗的日子裡,似乎也在琢磨怎麼改進攻城戰術。

    投石機並不稀罕,但袁譚能將它調校得這樣精準,飛得這樣遠,所選石彈又這樣有分量,田豫憑心論,若換他來,多半是尋不到這樣一批優秀工匠的。

    如果不是那些樓櫓太過巨大,因此袁譚日夜趕工,也只在四面造了不足二十架,石彈裝填也需要花極長時間,這座城只要區區數日,便會面目全非。

    孔融裝模作樣地雙手扶了窗洞,探頭往外看一看。

    “兵貴神速,他造得這樣晚,是他的過失。”

    “他並非不想快些,”田豫說道,“只是北海堅壁清野得這樣堅決,他又在千乘耽誤了那麼久。”

    孔融扶著窗洞的手忽然用力,那黃泥築成的窗洞頃刻便留了一個有些觸目的手印。

    千乘,千乘。

    若是論到戰事,這位不諳兵事的青州刺史是再窩囊不過,無用不過的一個人。

    但即使是這樣一個人,在聽到這個詞時,臉上也露出了悲涼與愧意。

    “正平凜凜烈士,吾不如也。”

    除了第一日被砸壞的兩架巨弩之外,其餘巨弩大多被拆卸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