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290章 第七十七章

    狐鹿姑原本覺得陸廉這個妹妹和她肯定不是同母所生,有可能連同父都不是,就算是族妹,那也得七拐八拐出五服了。

    這倆人長得實在是不像啊!

    但陸白轉過頭來,神情平淡地打量他時,他忽然覺得她們倆確實是有些像的。

    劇城很大,四處走走,一時也走不完。

    順便還遇到了出行的孔融,連忙上前寒暄。

    這位青州刺史瘦了一大圈兒,原本看起來很有珠圓玉潤之美的一個高士,現在漸有飄飄欲仙的道家風度了。

    說來就很奇怪。

    守城是一件會給人帶來極大精神壓力的事,守軍會日漸消瘦憔悴,脾氣變得暴躁易怒也完全正常,因此孔融會瘦這麼一圈兒不算什麼,但為什麼田豫一點也沒瘦呢?

    那個青年不也是文士出身嗎?現在皮膚一點也不白皙了,臉蛋一點也不細嫩了,手上長了繭子,眼神也變得冷酷老練了。

    ……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漢家的文士,而是一個真正的武將了。

    他甚至沒有從這場攻城戰中感受到什麼壓力。

    他站在城頭,居高臨下地指揮守軍,擊退一波接一波的敵軍時,他的神情與舉止必然是這樣告訴他的士兵的。

    這讓狐鹿姑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渾身都冒著黑氣的,就差點想要衝過來打他,但還忍住了的年輕文士。

    “孔使君,在下曾受過禰先生的恩惠,”狐鹿姑有點期待地,笑嘻嘻地問道,“他可在城中?在下方不方便拜訪?”

    孔融臉上那得體而有風度的笑容消失了。

    “禰衡先生?”

    禰衡先生在城東的一個小院落裡。

    他曾經住在那個有點冷清的小院子裡,而且用他狂士的風度滿不在乎地打扮了一番這間屋子,比如說畫了一些狐鹿姑看不懂的畫,寫了一些狐鹿姑讀不懂的字。

    但那座碑是他讀得懂的。

    因此他從自己鬼鬼祟祟背過來的麻布口袋裡,掏出了一樣又一樣的好東西。

    他拿出了一些肉乾,一些魚乾之後,又將一大塊烤牛肉拿了出來,用小刀切了塊。

    牛肉只是表皮烤熟,裡面還是血淋淋的,但這樣的烹飪方式在匈奴人看來十分美味,是拿得出手的祭品。

    他又拿出了一個水袋,打開之後,澆了一些在碑前的地上,於是酒味兒便飄了起來。

    對於一座困守月餘的城池來說,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違禁品。

    因為牲畜可以用來運貨,不能隨便殺了吃肉,而濁酒更是良好的麻醉劑,可以讓傷員在醫官處理傷口時減輕很多痛苦。

    但狐鹿姑畢竟是個匈奴人,骨子裡有十足的野蠻習氣。

    “若是小先生還在,必然是要罵我不守軍規的,況且這些東西,別人也不該賣我啊!誰賣給我的,該罰!”

    這個小個子自言自語著,卻一點也沒有反省的意思,反而很有些洋洋得意,“但比起禰先生你啊,我比你更懂怎麼和市井間的商賈打交道,我想要什麼,沒有弄不來的!”

    他想了想,又耀武揚威地加了一句,“先生不是很會罵人嗎?你氣不氣啊?”

    碑下面埋著的那顆頭顱自然是不能開口罵他的,因此他這樣自言自語了一陣,又取了牛肉來吃,一口肉,一口酒,嘀嘀咕咕,像是真的在和人邊吃邊聊,而且聊得開心極了。

    酒足飯飽,匈奴人拍拍屁股站起來了。

    他的臉上有一點醉意,大概確實是有點醉了,因此剛開始吃喝時的笑容不見了。

    他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盯著那塊刻了名字的木頭。

    “我得走了,我還有要緊事。

    “過幾日我去尋了你的屍身,為你收斂下葬。

    “我今天只是來尋你吃喝,並不是來祭祀你,禰衡先生,你千萬莫想多。”

    他還在繼續慢吞吞地講話,但講著講著,那張黑紅色的,不起眼的臉上逐漸浮現起了一股殺氣。

    “等我將來踏破冀州,我去尋來上等的皮裘,肥美的牛羊,還有那些出身最高貴的士人,我拿他們的鮮血來祭祀你。

    “因為你配得上這一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