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237章 第二十四章

    那應該是一個好的歸屬,在碎了一片的波光粼粼之下,應該有一個清淨美麗的去處。

    那也許是一條通往泰山府君處的通道,劉蘭芝這樣想象著,挽起羅裙,脫下絲履,一步,再一步地走上前。

    當她的纖足踩到的不再是泥土與草葉,而是冰冷的水面時,她並沒有將腳收回去。

    水聲很小,只有“撲通”一聲,連水花也沒濺起多少。

    ——然後她見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水是輕柔的,也是沉重的。

    水面皎如月光,但水下暗如永夜。

    冰冷而厚重的池水立刻將她包裹了起來,瘋狂地湧入她的口鼻之中,如同千斤巨石壓在了她的胸膛上!

    ……為什麼這樣痛苦?!

    ……為什麼清淨美麗的池水竟然這樣可怕?!

    ……是哪裡伸出來那麼多無形的手,要將她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要緊,這條路即使痛苦了一些,痛苦得超出她的想象,她也心甘情願,她已經同她的夫君約定好了,她一點也不憐惜她的生命!

    她是應當這樣想的,可是為什麼,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湧入的只有恐懼?只有恐懼?只有恐懼?!

    那永無休止的黑暗變成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形狀,化作了許多色彩的光芒,在她的眼前竄來竄去,它們忽然變成了她哭泣的母親,忽然變成了怨憤的婆母,忽然又變成了她心心念唸的郎君。

    她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一個,抓住哪一個都好!

    可是她的身邊什麼都沒有,她在黑暗,靜謐,深邃的池水逐漸死亡,沒有人陪在她身邊,沒有人向她伸出手——

    她只有自己啊,只有孤零零的自己啊!

    身體深處最怯懦的那一部分在瘋狂地求救,瘋狂地掙扎,想要告訴她,她還只是個二十歲的姑娘!她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她的父母那樣疼愛她,給了她那樣好的容貌,那樣好的培養,她應當活下去啊!

    她的雙手想要掙扎,想要撲騰,想要活下去——但她又竭盡全力地告訴她自己:她是個忠貞而有德行的女人,她絕不會偷生!絕不會!

    有什麼東西遊到了她的身邊,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衣領。

    下一刻,她被一股大力託著,浮出了水面。

    陸懸魚覺得,正常人是理解不了這位新婦為啥想不開的。

    不用說以漢朝人的觀點來看,哪怕就是現代人,其中很多人也不能理解她的舉動。

    這位新婦年輕貌美有賢名,階級跨越從商人中產之家一躍嫁給了市長兒子(其實按照漢朝行政區域和官階劃分來說,郡守是兩千石的高官,說是省長也不過分啊!),新郎雖然姿色不過清秀,但勝在年輕啊!而且看言行舉止就知道是個小心翼翼的妻管嚴,沒進門就徹底被新娘給降服了。再看看這個亭臺樓閣,這清幽竹林,想想看啊!翻出去是皖城,再出門不過百里路,那就是遍地骸骨無人收的合肥啊!

    她拍了拍新婦的後背,於是這位美人劇烈咳嗽起來,嘔出了一灘水。

    “把嗆進去的水咳出來就好了,”陸懸魚體貼地邊說邊看看那灘水,“水質還行,以前我下水時……”

    新婦轉過頭來,用一雙紅了的眼睛盯著她。

    ……就算紅了眼,而且臉上的妝也都卸在水池裡了,但還是個美人。

    “將軍何必救我?”

    “……為什麼不救?”

    素顏美人的眼圈裡落下淚來,“我心已有歸處,與他約定黃泉相見,不違誓言!”

    “……你,”陸懸魚猶豫著問道,“你知道‘黃泉’意味著什麼嗎?”

    當她既無奈,又好笑地說出這句話時,竹林深處,噪噪切切的草蟲之後,有絲絃慢慢絞緊的聲音,那聲音細微之極,尋常人斷然是聽不見的。

    但陸懸魚下意識地轉頭看了過去。

    一支弩矢破開空氣,帶著寒光,向她而來!

    她陪著這位美人坐在岸邊,避是能避開的,但她若只顧自己避開,這位一心求死的新婦真就求仁得仁了!

    陸懸魚側身躲過的一瞬間,用盡全力推了她一把!

    “小心!”

    美人睜大眼睛,剛想說什麼時,接連幾道弩矢便從各個方向射了過來!

    普天之下的武將,若論匹夫之勇,馬戰推呂布,步戰推陸廉,這是盡人皆知的。

    從長安到下邳,再從青州到巢湖,陸廉一人就有一支軍隊的實力,勇武冠絕天下,無人能比。

    既然正面交手,一百個士兵也打不過她一個,那麼,在暗處放冷箭呢?

    英雄到底能不能死於刺客之手?

    弩矢無聲無息,快如驚雷,頃刻便到了面前!

    於是那位將軍再也來不及應對,只能徒勞地——拔出身後的長劍——去撥擋弩矢,她大概是慌了!不然怎麼會想要拔劍來擋弩矢呢?!

    但當她的劍出鞘的那一瞬,天地間彷彿亮起了一道藍白色的奪目光輝!

    那一劍比風更快,比雷更快,快得如同穿行於雲間的閃電!

    以至於那五枚精心射出的弩矢也不能穿過這一道並無形質的劍光之牆!

    可是那對於刺客而言,已經是他們全力一擊了!

    十名刺客中,有幾人心生怯意,隱於黑暗中,匆匆逃離。

    剩下的人,跟在他們的頭目身邊,手持短刃,步步緊逼,向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