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209章 第一章

    距離青州之戰結束已經快兩個月了,儘管還不足以完全消弭掉這場戰爭留下的痕跡——比如說厭次城的糧倉依然有火燒過的痕跡,又或者千乘附近的農人在城外偶爾會看見插進土裡的竹管。

    有人會去冀州軍的營地附近翻一翻,找一找,在堆起來的土山下也許能翻找到幾尺布,一柄刀,那算是極幸運的人,要知道一柄環首刀根據品相不同,能賣出三百錢到五百錢左右,農人大多十分簡樸,這幾百錢就夠家裡全年的零花了。

    平原人就沒那麼多東西可撿,他們的新城主躊躇滿志地出發,又垂頭喪氣地回來,那些冀州老兵也一樣的兩手空空,士氣低落。

    好在平原人窮慣了,關於靠戰爭或是劫掠發一筆財這種事,更多的只在腦子裡想一想,有錢賺很好,沒錢賺日子也這麼過……

    但鮮卑人不同。

    在南匈奴人因為與袁譚意見不合而撤走後,一支鮮卑騎兵代替了他們的位置,來到了平原郡國。

    這支鮮卑騎兵比匈奴人少,只有千餘人,但他們剛從圍攻公孫瓚的戰場上撤下來,因此裝備更為精良,訓練也更為有素,“價格”自然也更為昂貴。

    以平原的蕭條而言,袁譚供給他們糧草已屬不易,沒有戰爭的前提下,想獲得豐厚的犒賞是不可能的。

    ……因此只能將目光放在劫掠上。

    但劫掠這個蕭條的平原郡有什麼意義呢?

    當這些鮮卑人在高唐附近遊走,一面巡邏,一面粗暴地享用當地百姓的血肉時,他們無意間發現了一個難得的目標。

    那是一隊兵馬,打了“呂”字旗,遙遙地走在濟水旁,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頭尾。

    按常理來說,打劫一支軍隊不是什麼好選擇。

    但鮮卑人發誓,那支兵馬所護送的輜重車隊實在是太可觀了。

    不要說一輛接一輛的馬車,不要說那些馬車上所馱的糧米,就說他們趕在車隊兩邊的豬羊,就說那數也數不完的騾子!

    換了任何人來見一見,都會貪心頓起。

    因此那隊兵馬到底屬於誰,為何會出現在濟水旁,他們要往哪裡去,這些問題全然不重要了。

    當鮮卑人將這個消息層層報給他們的首領扶余,而扶余又騎在馬上,隔了濟水遠遠地望了很久之後,他只下達了一個命令。

    “差人去平原城,”他說,“報給大公子。”

    鮮卑人一路奔馳進平原城時,袁譚正病懨懨地靠在憑几上犯愁。

    他是沒有什麼大病的,就只是煩心事太多,因此借了苦夏的由頭,半真半假地在這裡養病。

    身下鋪了婢女們精心編織的竹蓆,角落裡的香爐換成了冰盤,小山一樣的碎冰將陽光過濾成細碎而綺麗的霞光,一滴冰露留下,那道霞光便閃一閃,正落到擺在案几中央的那串紫葡萄上。

    若只看消暑,這間屋子已經佈置得十分清涼舒適,甚至堪稱奢華,但仍然無法讓袁譚感到一絲一毫的舒心。

    他的眼珠動了動,落在了葡萄旁的那封手簡上。

    “此戰不成,白白損兵折將,”他這樣問過郭圖,“我當如何與父親交代?”

    郭圖聽了這話並不慌張,而是微笑著從袖中取出了這份手簡,遞了過去,“此等小事,公子何憂?”

    袁譚的目光短暫地放在了那封信上,又將目光移回了郭圖的臉上。

    “劉備勸我罷兵?”他狐疑道,“這信與我有什麼用?”

    他若是當真打到北海城下,拿了這封信和劉備談談條件也就罷了,現在都已經被人家打了回來,這封半是勸告半是威脅的手簡就顯得格外刺眼了。

    “自然有用,”郭圖徐徐善誘道,“公子想一想,有了劉備的親筆手簡,公子便可以將半途而歸的理由推脫到劉備身上。”

    “……如何推脫?”

    “就說劉備久有吞併青州之意,並派遣大將陸廉,兵臨北海……”郭圖詭秘地笑了一笑,“公子領兵東進,不過是為了嚇阻劉備,而今劉備果然功敗垂成,不得不悻悻而歸!”

    ……袁譚驚呆了。

    “咱們現下佔住青州大半,大軍威勢又逼退了陸廉,如何不算一樁功勞?”郭圖笑道,“公子細想,而今兗州有曹操,淮南有袁術,誰不想讓咱們死死地同劉備打上一場,方好漁翁得利?公子何苦為他人謀!”

    話是不錯的,但郭圖現在的觀點同當初的觀點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

    ……除了強烈勸說他在給父親的戰報中陰陽怪氣沮授這一點沒變之外。

    袁譚就算再怎麼魯鈍,也漸漸意識到郭圖的意圖了。

    勝了自然好,敗了也無所謂,把敗仗寫成勝仗,這才是最要緊的事,其次要是能順路黑沮授一把,那可就更好了呀!

    府外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將袁譚從回憶中驚醒回來。

    冰盤裡那座晶瑩剔透的小山已經消融了一半,流水潺潺,匯進冰山下面的金盤中。

    袁譚懊惱地吁了一口氣。

    這樣清涼愜意的環境,反而更令他感到燥熱與煩悶。

    因為他此時不是在酷烈的陽光下圍攻劇城,也不是騎在流著汗的戰馬上巡視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