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188章 第一百零五章

    狐鹿姑仔細地聽,偶爾才應一句,拋一個問題出來,從不忙著插言。

    見老闆說的差不多了,又問道,“這樣多的人,怎麼不分些來守咱們這城呢?”

    這句略有些刻意的親熱話“咱們的城”聽在客舍主人家的耳朵裡,一點也沒覺得不對,反而覺得問的對極了。

    “我同你說,”老闆憤憤不平道,“不過是裝裝樣子,迷惑袁譚小兒罷了!這裡只有三百士兵,夠得上什麼!都不要客舍,縣府自己就能裝滿了!咱們這樣的窮苦人哪有那個好命——”

    狐鹿姑聽完了他所有想聽的消息,最後拋了一個新的問題出來。

    “千乘的糧倉在哪裡?”

    他頓了一下,然後很自然地微笑著加了一句,“我在平原時,就是從官倉那裡買糧的,自然,自然,糧官便是敢賣軍糧,也不會正眼看咱們這樣的黔首,不過,我只買個幾十石的糧草,只要有個小吏,也就足夠了。”

    街上塵土飛揚,時不時有士兵跑過。

    於是那些店家就需要加倍地往地上灑水,壓一壓灰塵,有行人走過時便要多加小心,店家不慎,或者是行人不慎,難免就要提前過上巳節。

    狐鹿姑走得就很小心,他躲過了幾個灑水時十分莽撞的傭工,又避開了一隊巡邏的士兵,最後按照客舍老闆的指點,來到了千乘屯糧的官倉前。

    有士兵在這裡把守,因此閒雜人等不能入內。

    這個匈奴斥候的懷裡揣了兩塊金餅,原本想要用來賄賂小吏帶他進去,但他在外面轉了一圈之後,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裡只有五座糧窖,規模與厭次相差甚遠,而且只要遠遠望一眼那個老舊的窖頂,他就立刻能估量出,這裡根本沒有被修繕過——也就是說,這裡根本沒有做好屯兵的準備。

    不管一座城修得多麼堅固,如果沒有足夠的士兵去守衛它,它終究和一層窗紙相差不大。

    儘管如此,狐鹿姑是個謹慎的人,他還要最後評估一次這座城池究竟能不能對他家主君造成大的威脅。

    禰衡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座城中有一群袁譚麾下的匈奴人斥候,正在一寸一寸地丈量土地,一間一間地記下房屋尺寸,朝向,用途,並且細心畫出這座城池的佈防情況。如果他知道的話,他一定會盡力表現得更好一些。

    但事實上……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表現得更好。

    今天又有兩個民夫挖壕溝的時候不慎摔進壕溝裡,還摔斷了腿,需要請醫師,需要結清工錢,需要發一點糧米做撫卹。為了這筆錢不被小吏剋扣掉——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禰衡要盯著小吏去領錢,盯著小吏將糧米和那一串五銖錢放進民夫手裡。

    在此之後,他要拎著錐子去檢查城牆修繕情況,那些民夫也會用各種爛泥巴來糊弄他,而監工的皮鞭抽誰或者不抽誰全看民工會不會賄賂他,他當然也可以換掉監工,放上來一批新的,但千乘識字的小吏攏共只有那些,隨他的便了。

    城有四面牆,因此需要修四面牆,也需要挖四面溝,每一面溝都能消耗掉禰衡的大量精力,再加上錢糧支出,賬目需要記的清楚無誤,否則到了田豫手裡,他就要自取其辱,因此禰衡自從來到千乘之後,就沒怎麼睡過囫圇覺。唯一不需要多費心力的是那三百兵士,那個小頭目據說以前是張飛的部曲,後來被送給了陸將軍,刑罰十分嚴苛,總能將兵士們管得規規矩矩,不至於為非作歹。

    在這樣忙忙碌碌的前提下,他怎麼可能有心思再去想一想,城裡是不是來了什麼來歷不明的人呢?

    儘管那個男人就站在離他不遠的一棵樹下,正在同一個小吏聊天。

    禰衡走過去時,小吏立刻收起了剛剛聊得興致勃勃的臉,恭恭敬敬同他行了一禮。

    “禰從事。”

    那個蠟黃臉,破皮襖的男人驚恐地睜大眼睛,然後也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禮。

    “你是什麼人?從哪來的?”禰衡上下打量他一番,十分和氣地問道。

    “小人是平原人,帶了家人南下避亂的。”男人語速不是很流暢,帶了一絲面對貴人時的緊張,“小人,小人想買些糧。”

    “這裡哪有糧賣給你,真是個糊塗人,”禰衡笑道,“況且我們這裡的糧也不多,你看著這糧倉氣派,哪裡就能都裝滿了?”

    “喔,喔,是小人愚笨,小人愚笨,”羊販子討好地笑一笑,“小人看這裡修起了城牆,還想著可以留下來……”

    禰衡對上名滿天下的溫侯呂布時很是桀驁,但見了這個窮苦人卻耐心得很,“你要是在這裡歇息幾天倒也無妨,但不要久留,趁著現在還算安定,出城向東南,去劇城吧。”

    “劇,劇城!”羊販子跟著複述了一遍,“小人販了幾十頭羊在路上,這一路,很是……很是……”

    “無妨,”禰衡安慰道,“這幾日總有商隊出城,我叫一個小吏來,替你留心就是。”

    這個年輕士人的面龐如此溫和,又如此天真,狐鹿姑有心想騙他寫一封手書,令他能更方便些進劇城,最好是能跟著北海兵馬的輜重車隊走一走,但馬蹄聲傳來,中止了這場對話。

    騎士身攜露板,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有急情!”

    那個年輕士人的瞳孔一瞬間收縮了。

    但狐鹿姑等了一下,才裝出了驚訝的神情。

    袁譚的前軍已經開拔,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新鮮事,畢竟他走得比前軍更快,也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