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35、第五十二章

    “你這樣,”她說,“倒讓我想起一位朋友。”

    “哪一位?”

    “你不認得。”她夾了一筷手切羊肉,蘸了蘸胡麻醬,塞嘴裡嚼一嚼嚥下去,正準備再喝一點酒時,發現盞中只剩了半盞殘酒。

    於是她沒來由地嘆了一口氣。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近況如何。”

    今歲江淮區域雨水充沛,但不代表北方亦是如此。

    或許漢祚當真將終,許多人這樣竊竊私語。因為在連年征戰的北方大地上,今歲除去戰亂與瘟疫,又增添了乾旱和蝗災。

    那些鋪天蓋地的死亡使者遮蔽天空,席捲而至,決絕又酷烈地吃光了地表以上的每一寸草,每一片葉,所至草木不留,田稼食盡。百姓們也許會捕捉到一點蝗蟲,將它烤一烤,然後忙忙地吃下去。但蝗蟲來得快,去的也快,誰又有什麼本事能將它們大量捕捉,留下來當儲備糧呢?因此留給百姓的仍然是無邊無際的荒蕪和死亡。

    好在蝗蟲吃光了地上的草木,地下也仍然能挖出草根草籽,於是在這樣一個寒冷而乾燥的夜裡,能喝一碗切碎的草根熬成的粥,也算是極其難得的享受。

    親兵將勺子伸進陶鍋裡轉了轉,尤其是底部,撈上來儘可能多的草根,倒進碗裡,從而讓這前兩碗粥儘量地濃稠些。這種行為略有點不公平,但其餘士兵沒有一聲抗議。

    因為那兩碗草根粥被置於餐盤上,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帳前。

    高順端起了其中一隻碗,剛準備吃飯時,卻發現自己的同袍在發呆。

    “文遠?”

    離開長安已有

    兩年,這兩年的時光太過酷烈,在所有人的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痕跡,在張遼身上則尤其明顯。

    當他們還在長安時,高順眼中的張遼是個沉穩果決,但不失銳氣的少年,而現在的張遼似乎長高了一點,但也可能是因為他瘦了很多的緣故。

    他的眉目間總是帶著一股冷峻之氣,看向他人的目光也總會帶上一點審視。他整個人變得沉默而冷硬,不再是當初愛說愛笑的少年人。

    但張遼此時盯著遠處那一輪月亮在發呆,而且神情裡帶著些讓高順有些熟悉的東西,他猜測他是想到了什麼人,什麼事,或者什麼地方,因此才會那樣懷念。

    但在他喚了第二聲時,張遼已經迅速回過神來,這個穿著一身破舊鎧甲的青年武將難得地笑了笑,端起了那碗粥。

    “我剛剛想起了一個人。”

    高順並不意外,“嗯?”

    “你還記得麼,陸懸魚。”張遼說,“一別快兩年了。”

    這位不苟言笑的武將有點意外,但點了點頭。

    “我記得,聽說將軍原本想帶上他,但他拒絕了。”

    “我覺得他拒絕的對。”張遼突然這麼說。

    這話高順一時有些不理解,皺了皺眉,“為何?”

    “我當初見他劍術高明,人品又出眾,所以費盡心思想拉他至將軍麾下。”張遼用勺子攪了攪那碗粥,舀起來滿滿一勺,吞了下去。

    味道既腥且苦,還帶著一股充滿口腔的澀意,而且不能嚼,因為那草根實在太韌,怎麼嚼也是嚼不爛的,還不如將這道工序交給夥兵,讓他們儘量將這些草根切碎,搗碎,然後嘗也不嘗,嚼也不嚼地嚥下去。

    “你還記不記得,”他說,“那年元日歲除,將軍說讓大家投壺取樂,若能投擲百數以上,隨便求什麼獎賞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