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23、第四十章

    天氣很熱。

    她騎在馬上, 晃晃悠悠,身側的士兵們在慢慢地走。

    既然有了新的基地,這一次又是徐州境內的公務, 那些流民也就漸漸去了郯城和小沛,而不會繼續跟著她了, 因此行軍速度就還可以。

    一旁的馬匹上馱著個麻袋,走著走著, 就發出了哼哼唧唧的聲音。

    “國讓好像醒了,”她連忙勒住馬, 指揮兩旁的士兵,“快給他放出來。”

    士兵們都有點不敢直視她, 當然更不敢直視麻袋裡的人, 就那麼跑過去, 將麻袋口的繩子打開,於是一個人差點滾出來摔落馬下, 好在是被士兵們扶住了。

    今天的田豫不像昨天那麼傷感, 也不像昨天那麼溫柔,他的頭巾掉了,於是頭髮就有點蓬鬆, 衣服也有褶皺, 整個人看起來像一隻炸毛的小公雞。

    “陸懸魚——!”他咬牙切齒道,“你安敢如此!”

    她早就有所準備,“你昨天說了什麼,你怎麼忘記了?”

    “……我說什麼了?”

    “你說你想留下來, 希望你這雙腳不聽使喚,”她說,“我們既然是好友, 當然要幫你一把,你怎麼能醒了就不認賬呢?”

    一般來說,作為文士的田豫都挺冷靜的,但他現在氣得直髮抖,站在馬前,拽著她的韁繩,就是說不出話來。

    她嘆了一口氣,跳下了馬,拽了拽韁繩,“要跟我吵架,至少也得到路邊兒去,別耽誤行軍啊。”

    田豫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句指責她的話,“你胡來!”

    ……她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於是兩個人站在路邊的林子裡,又冷場了。

    “要不,我送你回去?”她試探性地問道,但立刻被他不假思索地回絕了。

    “我已同劉使君道過別,此時趙將軍必定已經離去,我孤身一人,如何回返幽州?但我再入劉使君門下,豈不是被人恥笑我行止無稽!”

    “也沒那麼無稽,”她小心地說道,“那要不你留在我這裡,幫我處理軍中之事?”

    田豫惡狠狠地瞪著她,連毛毛蟲掉在頭頂都顧不上去拍開,她的目光就忍不住好幾次去看那條蠕動的蟲子,感覺自己像什麼強迫症似的,伸出手,又放下,最後還是努力將注意力收回來。

    “我給你加點錢怎麼樣?”她說,“我的祿米都分你一半。”

    田豫還是不吭聲,於是周圍蟬鳴得更響了。

    就在那條毛毛蟲快要爬到他額頭上,她也快要忍不住伸出手指去彈他腦門時,田豫終於隨手將那條蟲子拍開了。

    “……嘶。”

    “你手指被紮了。”她指了指,“這種毛毛蟲要用彈的比較好。”

    “無事。”他板著臉說道,“我離開劉使君,皆因我擔心他守不住徐州,滯留此地不過蹉跎年月,終不能有一番作為。而今你既留下我,以後我跟著你便是。”

    她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還沒來得及說點好聽的,田豫又開口了。

    “我雖才學淺薄,也矢志要有一番作為,平定亂世,名留青史……這些事,我就寄託在郎君身上了。”

    “這個沒問題!”她想都沒想就同意了,“我覺得我們一定能成的!”

    田豫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髮,也沒注意周圍士兵小心翼翼望過來的目光,重新上了馬,與她並轡而行。

    在“平定亂世,名留青史”的大目標下,第一個小目標來了:要怎麼樣說服笮融?

    田豫是聽說過笮融這個人的,而且他表示,這人名聲還不錯。

    “每至浴佛時,笮融必設飲飯,布席於路,其有就食及觀者且萬餘人。”田豫說道,“下邳貧者多感其恩德,因此笮融南下廣陵,才有這許多人跟隨他。”

    但是,他佈施用的不是徵收上來的糧稅嗎?她在腦子裡這樣過一過,然後覺得自己的確是迂腐了。陶謙需要這些糧食來打仗,但百姓哪裡會知道,又哪裡會顧及這些,貧者自顧不暇,能活下去就不錯了,哪還有餘力想得到抵抗外敵的事啊。

    ……況且就陶謙那個水平,給他糧食他恐怕也很難守住徐州。

    這樣想一想,又覺得笮融雖然大修浮屠寺這一點太張揚了,其實人倒還不錯。田豫又表示,聽說笮融自己生活過得很簡樸,並不在乎世間那些醇酒美人之類的樂趣,她聽著就覺得更可以拯救一下了。

    “那你覺得,”她說,“我們到時候要怎麼樣才能給他勸回去呢?用佛法什麼的來講一講?”

    “佛法這種事……”田豫沉默一會兒,“此皆外道,非我所長。”

    “……那你擅長點什麼?”

    “我雖不通佛法,但陶使君於笮融有知遇之恩,”田豫說道,“他豈能不顧念於此呢?”

    “他要是顧念知遇之恩,還會跑嗎?”

    田豫對這一點倒是很自信,“曹軍勢大,怯戰而走罷了,而今曹軍既退,他豈有不回返的道理?”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試探性問了一句,“要是他還是不同意回

    去,我能不能……”

    田豫有點迷惑,“能不能什麼?”

    她瞟了一眼他的後腦勺,田豫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一下。

    ……然後就疼得將手收回來了。

    “笮伯熙身居下邳國相之職,當世亦有賢名!廣陵太守亦將他奉為座上賓,待其以誠!你豈可無禮呢?”

    “那我就不動手唄,”她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到時候咱們倆一起去,你負責說服他好了。”

    這支隊伍以日行五十里的速度靠近廣陵城時,笮融正坐在廣陵郡守府中,聽屬下向他彙報這件事。

    他的確是個乾淨樸素,謙遜有禮的人,聽完消息之後沒有半分驚慌,也沒有半分憤怒。他只是嘆了一口氣,將案几上的酒壺拿起來,斟滿了自己的酒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