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27.神像破碎,亡者復生(十二)

試問,倘若將一個人安置在最深不見底的深淵長達二十年,他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

沒有食物,沒有飲水,沒有任何可供交談的生靈,只有寂靜且絕望的黑暗。不會死,但也不會活。

所謂活著的實感早在踏入這座監牢的那一刻便被徹底剝奪,所剩下來的,便只有註定會緩慢變得模糊的記憶,猶如握不住的手中風沙。

或許,意志堅定的人可以挺過去,挺過這地獄般的二十年.

拋去意志力不談,光是離開的希望便足夠讓許多人憑空生出勇氣與希望,這兩樣東西能夠使人起死回生,能夠讓本該死去的人繼續苟延殘喘一小段時間。

更何況,人類這個種族,永遠不缺少勇者。

但是,若是將這二十年的刑期擴展至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乃至於無限的輪迴歲月呢?

若是將一秒鐘變成一萬年,將刑期拉長至時間的盡頭,又有多少人,可以完整地走出這樣一座監牢,而不必產生任何變化?

答案是,沒有。

哪怕是卡里爾·洛哈爾斯也絕不包括在內。

因此,當他將手搭上木門的推手,當鮮血、硝煙與燃燒的氣味一股腦地從空氣中湧入他的肺部,當爆彈呼嘯而過,惡魔嘶聲咆哮,天空被深紅色浸染

這一切撲面而來,他卻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這笑容與面對康拉德·科茲時截然不同。

保持著這份駭人的微笑,他大步走出了那扇木門,其他的一切都被他盡數無視,無論是一條瘋狂抽搐、抖動的斗篷,還是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都被他徹底拋之腦後。

一秒鐘後,當他的腳掌接觸到教堂破碎的地磚,木門就此緩緩倒塌。

它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甚至沒有濺起多少煙塵,至少,在此時此刻,在這片瘋狂的戰場上,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個人。

沒人看見他慘白的臉和漆黑的眼,無人關注他那神經質般正在雙手袖袍內抽搐的十指.

他們不知道,正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念頭在這個人的頭腦中互相碰撞,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瘋狂,但他甘之如飴。

瘋狂。終於可以卸下一切,擁抱它。

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好?

卡里爾·洛哈爾斯抬眼望向那片戰場,然後彎下腰,撿起了一塊石頭。

他把它緊緊地攥在了手裡,渾然不顧自己被割傷的手掌,甚至略帶享受地舉起了手,將鮮血塗滿了整張臉。

他舔舐唇角,品嚐這無盡輪迴中的第一點滋味。

他開始無聲地狂笑,晦暗的紅色浮上了雙眼,將虹膜的漆黑徹底代替。

瘋狂的海洋已將他徹底淹沒,曾經的意志被轉頭拋之於腦後,只剩下純粹且原始的本能。他的理性還在掙扎,但它已經不可能獲勝了,至少現在不行。

一個人類能夠承受的絕望是有極限的,如果超出這個限額,他們就會發瘋。

卡里爾朝前跑去,緊緊握著那塊石頭。

在開始奔跑最初的幾秒鐘裡,他的姿勢還很笨拙,彷彿他此前從未奔跑。他的膝蓋挺得筆直,雙手也並不擺動,不知卸力,不知彎腰,甚至忘記了應該如何呼吸。

直到缺氧的窒息感湧上喉嚨,他方才意識到這一切。於是,這些東西便猶如順理成章般回到了他的身體裡,一頭從未被真正釋放過的野獸終於在這一刻掙脫了牢籠。

他跑著,長髮在風中飄蕩。臉皮緊繃,緊緊地貼合著面部,兩頰凹陷,瘦弱且病態,尖銳的犬齒在薄且毫無血色的嘴唇中完全顯現。

他在笑。

他在極其醜陋,極其瘋狂地笑。

如滑行般,他迅速地接近了一個正背對著他的高大巨人。

那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袍,皮膚上佈滿金色的經文。他正在和一隻惡魔戰鬥,兩人打的難捨難分,嗜血的瘋狂與木偶般的麻木在這場戰鬥中竟然罕見地勢均力敵。

但是,無論是他,還是那隻惡魔,他們都沒有意識到卡里爾的接近。直到一塊石頭砸開了那巨人的額頭,他們方才意識到戰鬥中出現了第三人。

不,或許不是人。

惡魔再明顯不過地愣住了,它那駭人的獸首上要流露出這般擬人的情緒並不容易。不過,這倒也沒什麼所謂,因為根本就沒人在乎。

至少那擠入他們戰鬥中的第三人不在乎,他正忙著揮舞那塊石頭,用它毆擊那個巨人的頭顱。

金膚的巨人宛如天神的面貌很快便被自己的鮮血塗滿,他有在嘗試著站起來,那人卻壓在了他身上,一邊歇斯底里地大笑,一邊繼續揮動那塊石頭。

他的攻擊是如此平平無奇,看上去甚至不帶任何力度。他和巨人之間的體型差距更是大到令人無法理理解,但是,他卻用那塊石頭砸開了巨人的頭骨,甚至用一隻手就讓他動彈不得。

鮮血飛濺,頭骨破碎,那人笑著伸出左手,上氣不接下氣地揮手,扯出了一團粉紅色的大腦。他將它拿到面前,細細端詳,神態之詭異幾乎要讓人懷疑他是否會張嘴吃掉它

但他沒有這麼做,他只是合攏五指,將它徹底捏碎,將它,變成了它們。滑膩的軟體組織在指縫間輕易溜走,跌落塵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巨人破碎的頭顱就此觸地。

此時此刻,上一秒還熱火朝天的戰場卻忽然靜了下來。無論是惡魔,還是才剛剛離開空降倉不久,正在朝著惡魔轉變的另一些巨人,他們都呆滯地看著這裡。

卡里爾·洛哈爾斯顫抖地笑著,慢慢地站起身。

他抽搐轉過頭,滿懷嗜血渴望與駭人飢餓的雙眼在眼眶中狂亂地轉動,毫無焦距可言,卻始終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專注。

這份專注帶著他找到了一個正在捏動傳送術法的人,他穿著牧師們才會穿的長袍,額頭上已經佈滿了細密的汗珠。

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道瘋狂的視線,那早已屈起的手指在下一秒猛地彈開,一陣原始且純粹的能量從亞空間中陡然降臨,精準地轟擊在了卡里爾·洛哈爾斯所站立的地方。